我们的时代要走向何处？在短视频主导年轻一代人日常网络生活的当下，我们还能否从严肃的流行文艺作品中吸取养分来滋润干涸的心灵？带着这些疑问，我等到了滚石乐队于10月20日发行的全新专辑《Hackney Diamonds》。
18年来首张原创专辑
距离上一张原创专辑《A Bigger Bang》18年过去了，疫情期间又失去了灵魂鼓手查理·沃茨，早已经可以退休的这群摇滚乐活化石还能给我们什么样的惊喜或是惊恐？有期待又没有过多期待，可能是一个滚石乐队长期聆听者的复杂心情：有期待自不必言说；又没过多期待则是考虑到他们年事已高，让一群老年创作者做一张能同时兼顾不同世代乐迷群体的专辑着实有点难度。
专辑封面是一把握着匕首的手刺破心形玻璃，碎片四处迸溅。专辑名字中的 Hackney是伦敦臭名昭著的高犯罪率区域。“Hackney Diamonds”自然也不是指钻石，而是指这一区域发生暴力抢劫等活动时满地的碎玻璃。这是很滚石风格的专辑名字，和他们出道以来的形象很搭配。毕竟他们从来不以“好孩子”标榜自己，相当长一段时间，他们是流行文化的“最大反派”。专辑从2019年开始录制，其间经历疫情，断断续续，几度要搁浅。幸好坚持下来，并在保罗·麦卡特尼、埃尔顿·约翰等音乐人的助力下完成录制，于今年二月份完成最终混音。
乐队为新专辑录制了23首歌曲，最终选择其中的12首。细心的乐迷能从这12首歌曲中听到乐队60年音乐生涯尝试的音乐风格：有他们擅长的布鲁斯和摇滚乐风格；也有上世纪80年代涉猎的迪斯科等舞曲风格；当然还少不了90年代乃至进入21世纪后，面对唱片工业技术革新，他们在科技感十足的音乐制作设备和经典摇滚乐的器乐演奏之间所做的平衡。
开篇曲《Angry》在专辑正式发行之前，以单曲形式发行，是乐迷最先听到的歌曲。接替去世的查理·沃茨，和乐队吉他手基思·理查兹有多年合作的鼓手史蒂夫·乔丹贡献了非常出彩的演奏。主唱米克·贾格尔怒气腾腾的演唱让人恍惚间觉得时间静止了，80岁的他一点不像一个暮年的老人，似乎比之前的专辑里表现得还要年轻。《Get Close》让人想到《Miss You》里午夜孤独的都市男人，打击乐和管乐配合天衣无缝，萨克斯响起，进入沉醉而微醺的良夜。
《Depending On You》是专辑中最动听的情歌，可以说是上世纪80年代之后米克·贾格尔写出来的最好的情歌之一。它既有动听的旋律又有深情的演唱，歌曲唱着一个情场失意的男人，却听不到任何悲伤。贾格尔玩世不恭的声音中有一种野性，轻佻中带着一丝严肃，基思·理查兹和罗尼·伍德的双吉他交相呼应，爱情的游戏让多少人沉浸其中。一首美妙的歌曲就此诞生。
骨子里的叛逆从来没有变过
《Bite My Head Off》和《Whole Wide World》是专辑里的街头歌曲，它们继承着乐队《Street Fighting Man》的血脉，虽然音乐形式各有不同，但骨子里的叛逆从来没有变过。《Bite My Head Off》的亮点是前披头士乐队成员保罗·麦卡特尼演奏的贝斯。披头士乐队和滚石乐队作为一时瑜亮，为人津津乐道。保罗·麦卡特尼不愧是摇滚乐历史上最厉害的贝斯之一，一出手就喧宾夺主，猛烈而快速的节奏中，你可以想像一个老朋克以年轻的姿态暴力穿过21世纪的伦敦街道。
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Whole Wide World》是专辑的核心，它可以称作滚石乐队最后的宣言。米克·贾格尔从漫步街头，看到一地碎玻璃开始写起，写到回忆，直接回溯到1962年乐队最开始创立期间，他和布莱恩·琼斯以及基思·理查兹居住在肮脏狭窄的富勒姆区，到一路走来所谓的功名利禄和世俗攻击还有破碎的内心世界。整个世界都在压迫你，工作让你窒息，身边的人等着看你出丑，生活不断地敲打你，而伦敦并没有给年轻人什么承诺，你甚至不知道第二天要睡在哪里？来不及多想，你认为派对已经结束了，而实际上属于你的才刚刚开始。这是滚石乐队整个60年历经风雨后的宣言，他们的人生是一片旷野，面对一地的碎玻璃，他们没有停止，而是狡黠地捡起碎玻璃，在伦敦的街道起舞，然后奔跑。
纪念去世的鼓手查理·沃茨
《Dreamy Skies》是一首慢拍乡村摇滚风格歌曲，米克·贾格尔吹起了自己擅长的口琴，一度让你想到他们的经典名曲《No Expectation》——它们都是关于离别的歌曲，都有着百转千回的器乐交织演奏。《Mess It Up》和《Live By the Sword》是专辑中查理·沃茨录制唯二鼓乐的歌曲。这两首歌在专辑中排在一起，想必是有纪念查理·沃茨的意味。
查理·沃茨是摇滚乐历史上最好的鼓手之一。他作为鼓手，坐镇滚石乐队的后场，总有一种宠辱不惊之感，松散中有一种秩序，节奏像是一连串散落在空间中的点，时间充当针线，时空连成一片。如果说新鼓手史蒂夫·乔丹让滚石乐队更具动态律动感，给歌迷些许新鲜的听感，那查理·沃茨永远是让滚石成为滚石的鼓手，这点毋庸置疑。尤其是《Live By the Sword》，不但鼓手是查理·沃茨，贝斯部分也找来退团已久的贝斯手比尔·怀曼，埃尔顿·约翰客串钢琴部分，恍惚间器乐演奏回到了原始阵容的滚石乐队：吉他手基思·理查兹、鼓手查理·沃茨、贝斯手比尔·怀曼、主唱米克·贾格尔。对老乐迷来说是一种难得的情怀和纪念。
他们极度现实，从不说道理
《Sweet Sounds Of Heaven》邀请到了Lady Gaga担当女声，黑人音乐大师史提夫·汪达演奏钢琴。很明显这首福音灵魂乐风格的歌曲，在对标乐队的不朽名曲《Gimme Shelter》。巴以冲突的当下，听这首给人间庇护的歌曲，再对比听乐队1969年的《Gimme Shelter》，Lady Gaga的表现固然可圈可点，但距玛莉·克莱顿相去甚远。而乐队的祈福庇护更像是一种浪漫想象，和《Gimme Shelter》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捕捉到时代冲突气氛的恐惧感也不可同日而语。乐队努力给所有听众一首安然入睡的摇篮曲，但在这个时代，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安然入睡的。专辑以乐队的名字来历歌曲《Rolling Stone Blues》——来自芝加哥蓝调大师穆迪·沃特斯的经典名曲收尾，用意不言自明。这首乐队演奏了不知多少遍，大概已经刻进基思·理查兹手指肌肉里的歌曲是滚石乐队的一个象征，和他们的大舌头logo一样，关于乐队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可以浓缩在里面。
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至此，我们完成了滚石乐队新专辑的聆听之旅，再次回到文章开头的提问，滚石乐队用60年代的风雨来告诉我们什么？感情里的分分合合，生存在这个世界中的斗争，以牙还牙的回击还有甜蜜的天堂之声……他们随意说着人生和感受，没有特别的道理可言，而他们也从不打算说什么道理。他们活着，和时间在静默中奔跑。在这张专辑中，我没听到莱昂纳德·诺曼·科恩在告别专辑《You Want It Darker》里的“其言也善”，也没听到鲍勃·迪伦在《Rough and Rowdy Ways》里的暮年人生体悟，滚石乐队只是和之前做的一样，他们灵肉一体，从不肯将自己从生存的世界抽身出来，作为局外人或神明般俯瞰尘世。他们活在一个极度现实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和你的人生从来都不是考试，你自然可以拒绝作答。
文/剑烧
编辑/史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