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个嫌疑人》是一部源于真实案情的犯罪片。上世纪90年代，广东清源市有一对堂兄弟。堂哥胆大妄为，大包大揽承包政府项目的造桥工程而未能如期完工，遂光天化日之下武装抢劫银行运钞车，抢走一千五百多万元，制造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的抢钞案。为首的堂兄弟逃脱追捕前往缅甸淘玉石。颠沛两三年后，哥俩以被堂哥杀害的莫志强新身份开始新生活。堂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妻贤女颖；堂弟则生活在往事阴影的愧疚下久病沉郁。20多年前的不堪罪责似乎被渐渐洗白，堂哥“莫志强”快要忘记自己曾经是谁和做过些什么。此时，参与当年侦缉罪犯（此案一直没有告破）的一位老警员刚刚退休，云南瑞龙发生的一桩火灾通过电视新闻播报出来，其中有个身影引起他的注意。当年，他的一位战友的牺牲始终埋在他的心底无法释怀，他当即踏上勘探旧案的旅程。

影片围绕堂兄弟二人组编织剧情。堂哥由耽误政府工程不服输开始，一步步愈陷愈深，直到成为造成四条命案的通缉犯，在异地过着欺世盗名的生活；当老警员循着线索追讨上门后还不思自首悔过，负隅顽抗到底。另一边的堂弟，却从一开始就意识到错误，多次想要挽回止步，却限于身单力薄、意志不坚。当我们都以为是堂哥的作恶把堂弟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时，剧情在后面反转，由堂弟来画下全片最浓重的一笔，揭示了对人性迷失、恶的滋生的反思：虽然堂哥坏得无法回头，却是堂弟发出了“第一推动力”——初中时，堂弟鼓动堂哥一起抢劫出租车司机，导致堂哥陷入罪中无法自拔。堂弟为此懊悔不已。

影片富于挑战性的突破，体现在整体叙事的平实上。如今的影视剧作品大多沉迷于推动外在的强烈冲突上，这既是为满足观众的消费心理，也大抵成为类型制作的惯例模式。但是本片从头到尾却是娓娓道来，紧张激越的元素基本上隐于幕后，大多只用交代、转述的方式加以说明。

全片仅有几处激烈处，必须展示才能交代清楚剧情，才能更好揭示人物内心，否则无法衔接前后通畅，但也尽可能压缩场面、镜头与时长。警察与劫匪的交战场面很节制地在短短几分钟完成。更多展现的是这些劫匪如何被堂哥攻心破防，如何被聪明过人的堂哥召集到一起铤而走险。堂哥这番行为的原因，片中零星地交代他要出人头地，后来通过其父对他聪明而自尊心强等侧面补充了更多信息，让我们更清晰了解罪犯的内在动机与案情爆发的缘由。堂兄弟合力谋害真正的莫志强，是为了盗用他的身份潜身回国。这是影片始终引而不发的堂哥惟一的爆发点，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分水岭。在众多劫案中，堂哥虽是主谋策划人，但他并没有直接参与杀害三名运钞员，而第四条命案是经他手直接致死的。这一刻开始，他完全蜕变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们在那一刻看到堂哥的狰狞，他趁着莫志强没有防备，高举石头，狠狠砸向他，一而再，再而三，直到了结对方。这时电影运用了几个仰拍镜头，把堂哥可怖悚然的表情定格般放大在高空亮光中，把他为恶做坏凸显到最大值，让观众牢记住这组画面。从此之后，堂哥将化名为莫志强开启他的好爸爸、模范丈夫的新人生。另外一方面，也预示着他最后的必然结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罪行总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虽然他的过错早已酿就，正如堂弟所说：也许从我们初中抢劫出租车司机时开始，我就不再是自由的了。影片中类似这样富有深意的语言，往往也是在平淡的叙述中传递的。

演员的整体表演相当克制。表演最大的成功，就属堂哥的扮演者大鹏。大鹏以往的表演，是充满喜剧元素的，往往被贴上谐星的标签。在本片中，他丝毫不运用驾轻就熟的夸张表演技法，而是自始至终以克制、隐忍的风格，演绎了一个渴望在乡亲们面前有面子、绝不愿意在众人面前栽跟头，却终于走上一条不归路的罪犯。影片开启于抢劫犯下多条命案的过往已经过去20多年的现在，大鹏扮演的堂哥身旁躺着贤妻，他起来给妻女做饭，一家三口坐在餐桌前共进早餐，他还亲自护送女儿上学，神情有些恍惚。影片从寻常的日常生活场面切入，观众渐渐发觉，这个潜伏20多年的劫匪平静的生活马上就要被终结。演员抓住了人物的内在特征。影片在交织着反讽、嘲弄多重意味下扩展延伸，不时撞击着我们的神经。

在朴实隐忍的开局之后，影片一直以内敛、压制的姿态塑造堂哥这一独特角色。在造桥资金被耗费一空的时候，堂哥无事人一般与工人推杯换盏；在局长警告他不能败坏政府声誉要他负责时，他点头哈腰地讨好；在逃亡路上堂弟一次次的责备之下，堂哥闷声不吭，没有引发事态失控；甚至在结婚当晚给多年未见的老父亲打电话，他所有无法言说的罪恶与痛苦，化成无言的哽咽；在自称老乡的老警察亲自上门、多次盘桓在他和妻女身边时，他依然一副岿然不动、不发作、不冒火的杀人犯形象——一个我们很少见识的罪犯。编导把一个人从平民百姓演变成杀人犯、逃犯的过程塑造得真实可信，又出人意料。这也是大鹏对自我表演形象的开拓与突破，成为整部电影的一大亮点。

国产涉案犯罪片不光有渲染血腥的暴力美学之作，也有《第八个嫌疑人》这样深入人物内心、努力挖掘人性、剖析内在灵魂的片子。影片结束在堂哥想要闷死堂弟然后带上妻女重新走上逃亡之路、却终于下不了手之际，警察们的追捕之网向他张开。本片最强硬的罪犯的灵魂终于受到拷问了！

（原标题：《第八个嫌疑人》：于平实叙事中拷问灵魂）

文/蔡兴水（作者为上海视觉艺术学院教授）

来源/北京日报 

编辑/贺梦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