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榕在北青副刊工作期间,一直担任“求新知·视界”(曾用名“西洋镜”“东张西望”)的责任编辑,负责版面全部内容的策划、约稿、修改、编辑和制作。为方便交流工作和沟通感情,她特为海外作者们创建了一个微信群。得知她离世之后,在这个她亲力亲为一手创建的群里,作者们纷纷表达难以抑制的悲痛与不舍。不少朋友回忆起与肖榕交往细微点滴,一段段共同创造的记忆,读来十分动容。
在此,我们特将这些文字编辑、整理、集纳,以殇肖榕。(文章排列不分先后)
◎李爽(海外作者)
十几年前到上海交大开会,邓正来先生主持我在的那个小会场。酒宴时坐他旁边看他喝酒如饮水,他说“我是向死而生”。竟是第一次听见这话,愣住,如棒喝。
约他喝酒。第二年夏季还从伦敦带了白兰地什么的,托社科院好友转他。第三年给他打电话,说今年夏天去不了上海了。
再后来,就听到他仙逝的消息。未竟之志。
好在,这次,在京赶上了见肖榕。只是没想到,一面竟是永别。11年与癌症缠斗,她也是向死而生。
2005年在伦敦读博,妈妈说她周南好友的女儿陪先生工作会来伦敦,“你们见一下?“开启了我们18年的友谊。
她在伦敦很忙,到处走、到处看,后来还给自己找到一份在金融城教中文的小时工。见面不多,每次都恨时间飞过,投机。就像她名字的谐音,她总是笑嘻嘻的,俏皮而幽默;也像她的字,榕树一样的女子,自立而坚韧。
之后每年暑假回国前,她总“英式幽默“:“有时间接见我吗?”
在京的日子,我们争取的是一见再见。知道她在北青报做特稿或者长篇采访。说起工作,她眼里星辰大海,没听她说过有任何的难,反而欣喜于结交了很多朋友。做媒体人的天赋。
看她有孩子,除了工作和爱好,我们的交流里多了育儿经。像所有父母一样,她也会聊孩子的教育、择校等等,她会迷茫。但她不知道,她对孩子的全心全意和爱、她在中西结合中的平衡和借鉴,是她给孩子最宝贵的礼物。
再后来她被发现了乳腺癌,手术、化疗。只要能赶上,就会去医院看她。
很感激她对我的“不见外”,因为她不喜跟同事朋友说自己的病,她希望大家都快乐无忧,也不愿意露出弱势。
还是那样,笑嘻嘻地:“没事,做完这个疗程就好了。”“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好。”“我很注意,健康现在可是我最注意的,我还想陪着孩子长大呢。”她安慰我,还有朋友们。
后来介绍了一个同病的朋友给她,希望她们互相支持。那个朋友昨天说:“从认识她,她一直是我坚强的榜样。”
再后来,不愿意放弃工作的她改做编辑。我们之间还有了稿件的联系。
说句托大的话,她几乎是唯一对我稿件要求严格的人,尽管每来约稿她都软软地“求赐”。她特别了解哪些我愿意写、能写到什么程度,我们在动笔前的交流,远多于我码字的时长。交完稿也不肯放过我,标题、配图、一样二样,甚至付印前她都请我抽时间看——有没有错别字?这个数字确定吗?这个引文没问题吧?这个词翻译成这样是不是更合适?,等等。没见过比她更拿报纸和版面当回事的媒体人了。
再次跟她一起,是5年前她带孩子来英国玩。当时旅行箱要抬到二楼,她请孩子拖上去,扶着腰说:“骨转移了,使不上力。我怕以后没机会了,所以带他看看爸爸妈妈生活过的英国,也圆一下他的一些英国文学梦。”可以想象,冷不丁听到消息的我如五雷轰顶,心焦如焚但又得声色不动。
他们坐火车游了大半个英国,娘儿俩开心留下无数美好记忆。
旁观者看,骨转移后的治疗更艰辛,但她总是回复“最近吃的这个药很有效”“医生说控制得很好”“我跟孩子和他爸爸的关系很好”,
每句后面都含着意思——别担心。
直到,3年疫情,4年未见。这次我说:“我要回京了。”她说:“我已经在临终关怀,基本说不了话,打字也费洪荒之力。”
她走之前两天,我终于见到了她。握着她的手,感受她皮肤的温度,用棉签不断擦拭她发干的嘴唇,一遍一遍慢慢说给她听,点头,再点头。
这就是她,细腻体贴温柔善良,但对自己,太狠了。那天,真想把她抱在怀里,想陪她更多的时间。但她说她已经同意手术了。所以跟她说:“你留点力气做手术。我从上海回来就来看你。”看看她眼里的不舍和眷恋,狠心地,我走了。
到上海第二天,她走了,彻底离开了她爱也爱她的我们。
肖榕的一生,可以用个“好”字来形容,对孩子、爱人、父母哥嫂、朋友、同事,她都尽力也都做到了好,最好。
但这个世界对她太不好了。不公平。天不假年。
2023年7月16于上海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