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超”火了。
据媒体报道,这场由贵州榕江县举办的村际联赛,相关内容全网浏览量已超20亿次,近期几场比赛会有5万多人聚到足球场边,摇旗呐喊,观众人数甚至超过去年卡塔尔世界杯的部分场次。
他们所欢呼的对象,并不是国脚明星,而是来自有着“贵州苗疆”之称的榕江县的20支村级足球队,那些在绿茵草场上驰骋的球员,可能在几个小时前还在工地搬砖、在餐厅颠勺,或者在稻田里犁地。
“村超”成为一个现象,甚至有媒体发出了“中国足球,能从‘村超’里学点什么”的疑问。
其实,人们为“村超”欢呼,并非因为他们的球技有多么精湛。可能大家欢呼的对象,是那一个个单纯地在享受足球快乐的普通人,以及他们所追逐的那一个个纯粹的足球梦。
从这些普通人的故事中,我们也许就能知道“村超”为什么火了。
从篮球场踢出来的“村超”球员:感觉就像参加世界杯
“我们这支足球队是从篮球场踢出来的。”月寨村足球队的前锋李恒说。
他回忆说:“小时候,村里没有足球场,我们就在篮球场上踢球,4对4或者5对5,分边踢。那时候的篮球架下面是用钢管搭起来的,正好给我们拿来当球门用。”
由于当时家庭条件有限,李恒和小伙伴们大多光着脚踢球。“篮球场是水泥地,不是很平整,有时候有水,踢球前我们都先得把球场打扫一下,把小石子、杂草等清干净,免得受伤。”
李恒的弟弟李璐比哥哥小一岁,如今也是月寨村足球队的一员,李恒小时候踢球时就会带着弟弟一起去,久而久之,村里开始称两兄弟为足球“双人兄弟”。
月寨村的李恒此前在篮球场练踢足球
李恒表示,在篮球场上踢足球的时光,一直持续到他去读大学。“到了大学我才第一次站到真正的足球场上踢球,以前我们没有老师和教练,都是自己练。”
毕业以后,李恒在榕江县政府工作,李璐在贵阳某职业学校当老师。兄弟二人有时间都会去踢球。 “几乎每周都踢友谊赛,除了老球员,现在我们也会带上村里的小球员,最小的球员还在上小学,我们和他们一块练、一起学,也算是一种传承吧。”李恒的儿子今年4岁,女儿2岁,李恒去踢球就会把儿子放在球场边,给他个球玩,“就当提前培养球感了”。
今年“村超”上,除了李恒和李璐,月寨村足球队中还有很多和李恒一起长大的亲戚。“我的两个堂哥和一个侄子都在球队里。算大家族的话,球队30多个人中有一半都是我们家族的。”
每逢比赛,村中有上千村民会走8公里赶到比赛现场,为村子加油助威。
这支从篮球场走出来的球队,目前在小组赛中排名第四,积分离第一名仅差一分。站在正规的足球场上,享受着村民的鼓励与支持。“感觉我就像参加世界杯的大牌球星一样,肩负着整个村子的荣誉。”李恒说。
男子从海南工地请假回来踢“村超” 曾为省钱剪家里废旧轮胎缝补足球踢着玩
“我之前在海南打工,为了参加‘村超’,特意请了两个月的假回家参加比赛。”今年32岁的韦亚军平时在工地上做钢筋工,常年跟着施工队在外地奔波,但得知本届“村超”招人的消息后,他第一时间报了名。他表示,在“村超”球队中,类似他这样的情况并不罕见,他所在的”车江二村队就是一支草根球队,算上领队和教练共32个人,没有一个是专业运动员。“我们纯粹是因为热爱聚到一起。”韦亚军说。
2002年,世界杯在全中国掀起了一阵足球飓风,这股风也刮到了贵州榕江。当时韦亚军家是村里为数不多有电视机的家庭,一到比赛时间,韦亚军家里就挤满了他的小伙伴。“我们村一直有足球文化,踢球的人特别多,我们这些孩子也经常被大人带着玩。”在村里足球文化的熏陶和世界杯热烈氛围的感染之下,韦亚军喜欢上了足球。这一年,中国男足首次参加世界杯正赛,韦亚军买了人生中第一件球衣——中国队的白色球衣。
“最开始时,村里没有足球场,我们就在泥巴地里踢球。对我们来说,最好的球场是秋天的稻田,刚割完稻谷的田地广阔空旷,可以供我们自由发挥。有坑我们就用泥巴补,有土堆我们就把它铲平,剩下的稻杆我们给它拔了,这样就可以踢球了。”不过快乐持续不了很久,“等下一季稻谷播种,我们就得换地方了。”韦亚军回忆说。
他坦言,有时候他会不吃早饭,每天攒下3角、5角早饭钱,和其他同学一起凑钱就能买到一个10元钱的足球。“在泥巴地里,足球损耗很快,为了省钱,我就剪家里废旧三轮车的轮胎,用针线把胎皮缝到足球上,球补好了继续踢。”
2003年,车江二村发动全村人修了足球场。榕江岸边有块菜地,每年洪水季节都会被淹,渐渐成了荒地,村民们修整土地,用杉树做球门,撒石灰分划线,修建了村里第一块足球场。这里从此成了县里不少村子举办比赛的场所,洪水来了比赛暂停,洪水走了比赛继续,这个比赛成了如今“村超”的前身。
2007年,韦亚军初中毕业外出打工,刚开始是当厨师,后来进工地干活。虽然工作辛苦,但他仍会抽时间找人踢球,他回忆说,虽然很累,他但对此感到很满足。
今年的“村超”,是榕江县首次在全县范围组织足球比赛,“我赶紧跟工地老板请假,想回家乡和同伴们一起拼。”他表示,请假踢比赛意味着将两个月没有收入。“也不至于说没了这两个月的收入我就活不下去了,足球是我的爱,这样我觉得值得。”与此同时,“村超”的球队财政几乎全靠自理,韦亚军说,除了球衣由一名老板赞助,其他鞋和护具都需要球员自己购置,就连矿泉水都是球员支付,“我们就为自己踢、自己玩。”
2021年,韦亚军曾在一次踢球中半月板受伤,在工地工作走路时都会疼,但在球场上,他仍感觉自己有一股不可阻挡的劲儿,“我家人都支持我踢球,但他们也劝我不要太拼了。可这是我热爱的事,我想一直踢,直到踢不动为止。”
高一学生踢出精彩“世界波”时 父亲正担任记录员:压抑内心激动 比赛结束才送上祝贺
“儿子踢出那脚‘世界波’时,我正在场边担任记录员,我只能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激动,直到比赛结束才向儿子送上祝贺。”提起儿子在“村超”上踢出的精彩进球,肖先生仍感到非常激动。
6月9日,肖先生的儿子肖祥健作为榕江新中村足球队的一员登上了“村超”的赛场,并先后在比赛中完成两粒进球,帮助球队5比0击败对手。其中肖祥健在比赛中完成了一记精彩的“世界波”,皮球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后进入球门死角,这一幕通过央视等专业媒体的转播,传到了数以万计的球迷眼中。
新中村足球队,后排右一为肖祥健
而屏幕外的很多观众所不知道的是,此时的肖祥健,只是一名16岁的高中生。类似肖祥健这样的高中生,是新中村足球队的主力。
肖祥健向北京青年报记者回忆这记精彩进球时说,当时对手解围失误,球顺势到了他脚下,“我侧后方刚好有一名队友,他让我把球交给他,但我凭着直觉就起脚射门了。当时我看着球飞出去的角度,担心力量大了一些,怕会击中横梁,但球就直接进入到球门死角里了。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被偶像C罗‘附体’了。”
肖祥健的教练认为,这一球固然有一定的运气因素,但也得益于肖祥健长期以来练就的基本功。肖祥健说这球有一半是“蒙”出来的,不过他认为,当时“村超”现场的氛围非常好,“之前我也跟着学校球队去过其他地方踢比赛,氛围都没有‘村超’这么好,这样好的氛围下,感觉踢球也更有力气,更有拼劲。”
排名垫底的球队球员:连续惨败时村里无人喝倒彩 进一个球就收获全场喝彩
位于榕江三江乡的四格村,距离县城有40公里。据当地媒体报道,四格村在2014年时仍是深度贫困村,2020年10月全部贫困人口刚刚实现脱贫。四格村队的前锋吴定灿坦言,由于位置偏远,村里长期接触足球的人其实并不算多,即使如此,村里仍为参与此次村超凑齐了一支足球队。这支球队被球员们认为是此次“村超”球员年龄跨度最大的足球队。
四格村队吴定灿
今年刚刚18岁的杨胜郓是球队最年轻的一员,参加“村超”之前,他主要忙着从事养殖业,参加“村超”后又被称作球队“最忙碌”的一员。作为球队守门员,杨胜郓几乎每场比赛都在不停扑救,即使如此,连续6场比赛球队均以大比分落败。
四格村从事养殖业的杨胜郓是队中最年轻的球员
杨胜郓坦言,自己此前几乎没有接触过足球,是两个月前被村里经常踢足球的兄弟们拉进队里,承担起了守门员的职责,“练的时间太短了,动作老是做不好,扑球也没扑住。除了自己技术上的不足,和队友之间的配合也并不顺利,甚至会出现自家后卫挡守门员的情况。”球队连连遭遇惨败,0比5、0比4、0比7,连续被对手“剃光头”,这些都让杨胜郓感到濒临崩溃。
尽管球队成绩在参与“村超”的球队中垫底,但让杨胜郓感慨的是,村民始终在支持自己的球队,球员们也始终没有放弃希望。
吴定灿也对此印象深刻,他回忆说,虽然球队连连落败,但村里没人给球队喝倒彩。“我们也想赢,但确实经验不足,结束以后村干部和村民们不但不责怪我们,反而安慰我们说球队刚成立很正常,就当学习了,希望我们明年再接再厉。”
第6场比赛的下半场时,球队完成了一次进球, “当时全场的人都在给我们喝彩,我们队员也特别激动,抱在一起庆祝,我也被重新点燃了。”这一幕杨胜郓印象深刻。
“我们球队有位52岁的队员,他踢球很多年了,虽然体力有些跟不上,但还是会和我们一起在场上拼,比赛结束后大家一起吃饭,也会给我们传授经验。”几场比赛后,杨胜郓感受到了足球的魅力。“因为我们队是刚组建的,比赛经验不足,配合也不好,但我们从来没有消极应赛,都是拼到底,现在感觉越踢越有劲。”
如今的四格村,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和杨胜郓一样迷上了踢球。在吴定灿的影响下,吴定灿的儿子7岁开始踢球。“平时我会带着他踢球,我没有时间他就和小伙伴踢,正好我经营的米粉店就在体育馆旁边,他放学了就能踢球。”谈起儿子,吴定灿很骄傲,“他还自学姆巴佩的滑跪、C罗的倒挂金钩,膝盖破了都不在意。”
相比儿子无忧无虑地沉浸于足球的快乐,吴定灿每天要承担更多的责任,每次“村超”赛后,他都来不及休息,要马上赶回自己的牛肉粉店当厨师,“我的牛肉粉店是24小时营业的,我每天夜里都要看店,直到第二天早上8点才休息。”北青报记者问吴定灿,这样的生活会不会很累,他回答说:“不累啊,踢球是我的爱好,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实习生 罗艾敏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屈畅
编辑/王朝
校对/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