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半,病床上的刘阿姨仍然醒着。她微睁着眼,手在被子上摩挲,只要摸到管子或者线路就攥紧拳头使劲拽。
“不能拽,阿姨,这可不能拽。您哪不舒服?”
刘阿姨嘴微微动着,高非俯下身,耳朵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只听见虚弱的气声,叠加着口音,含混不清。
高非转头看看监视器,一切正常;轻轻摸摸头,不烧;又从上到下细细查了阿姨身上的管路,没问题。
虽然手上绑着束缚带,高非仍然担心她拔管子。胃管、空肠管、尿管、深静脉导管、动脉置管、外周静脉置管,这些维持生命的管道,拽掉哪一个都不行。高非干脆搬个凳子,坐在刘阿姨旁边。
高非是北京同仁医院ICU的护士,援助北京地坛医院已经1个月了。最近,护理组长安排她一个重要任务,就是照顾眼前的刘阿姨。
刘阿姨70多岁,特殊关照不仅因为她的新冠肺炎较重,还有精神障碍。她的病情发展很快,入院第二天就气管插管,上了呼吸机。
治疗是一个不断“纠偏”的过程,要在无数矛盾中,找到相对平衡的点。病情犹如左右晃动的天平,变化惊心动魄。考虑到精神疾病,为了减少老人带管的痛苦,医生需给镇静药,但镇静药或多或少会引起血压的波动,有些病人非常敏感,有时剂量稍大一丁点,血压就会下降特别明显,甚至需要给升压药,刘阿姨就是这样一个对镇静和升压药物都非常敏感的病人。她还有高血压病史,血压太高可能会引起脑出血,血压太低又有脑梗风险。把病人血压时刻控制在一个合理的区间中,就需要不断的监测和调整药物剂量。
监护病房里,没有亲属,没有护工。护士就是刘阿姨7*24小时的守护者,不光负责护理和吃喝拉撒,还要密切关注她的各种生命指标……高非把刘阿姨血压波动的允许范围记下来,有问题随时通过对讲机呼叫大夫。
“血压低尿量就会减少。我每个小时都要观察尿量。只要连着两个小时尿量比较少,就要通知大夫,我会在他来之前,算好病人的出入量,测量中心静脉压,把这些数据一并告诉大夫,好让他全面了解,迅速判断,及时处理。”高非说。
经过连日治疗和精心的护理,刘阿姨病情终于缓解,拔除了气管插管。但是,两天后的晚上,她突然心率加快,呼吸急促,但血氧饱和度并没有下降。高非分析应该是有痰咳不出来。她一边让其他护士通过对讲机联系大夫,一边紧急给她翻身、拍背、雾化、吸痰。在大夫穿好防护服进来的时候,刘阿姨的症状已经缓解了。而高非则如同刚刚遭遇伏击的战士,心怦怦乱跳,在口罩严密的包裹下,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入耳,护目镜挂上一层薄雾。
经过了上一个惊险的夜班,高非更加小心。大概过了半小时,刘阿姨终于不再伺机拔管,安静地睡着了。高非仍不敢大意,不错眼珠儿地盯着这位满头白发的阿姨。
“现在的情况比前几天好很多了!她是我一路从重到轻护理过来的,特别让人有成就感!”高非说。“护士的成就感不像大夫,来自于治愈患者。我们的成就感来自于病人逐渐恢复的神智、逐渐减少的泵药、逐渐撤销的管路、逐渐增强的自主活动量、以及从入ICU时的病来如山倒,到转出时的病去如抽丝的过程。”
“加油啊!您现在能自己咳痰了,要多咳嗽,这样就能早点回家了!”高非轻轻握握刘阿姨的手,大声鼓励。
光听声音,就知道她是带着笑的。然而与她温暖的笑眼相反,刘阿姨最常见的表情是淡漠。精神障碍让她看起来冷冷的,更不会像其他病人一样表示感谢,但这丝毫不会影响高非的工作热情。事实上,ICU里许多重症患者都会意识不清,不知道医护在做什么。高非对自己的要求是慎独。“慎独”出自儒家典籍《大学》,意为在独处无人注意时,自己的行为也要谨慎不苟。
“其实护士干的就是良心活。作家马尔克斯说过,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这些记住的日子不是展现给别人看的,而是丰富自己的内心。”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蒋若静 通讯员 黄汇慧
编辑/谭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