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今年九岁,上小学四年级。她今年的春节与以往不同,寒假也与以往不同。从腊月二十九开始足不出户,已经到了登校的日子,被通知延迟开学,并准备网络听课——她的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不同寻常,感受到了震荡,感受到了“事件”的概念。而这一切源于一个叫冠状病毒的家伙,这也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的名词。
家里有一张中国地图,她拿起马克笔,把“武汉”重重地圈了起来。那是一个对她来说十分陌生的地方,今年春节却变得无比的熟悉。
宅在家里,她憋得要发疯,玩够了跳棋、象棋、芭比娃娃、桌上冰壶,她在一百多平的房间里已经不甘用脚去行走,她拽出了滑板车,在姥姥的惊叫声中,呼啸着穿梭在沙发、茶几、餐桌之间,往来于卧室到卫生间不足两米的距离。最初的几天,她每天的一项主要任务就是找各种理由嚷着下楼,慢慢地,她就安静了,我曾经把她的“安于现状”理解为“不得不”和她的好脾气,后来我发现,其实她是陷入了跟我们成人一样的担忧和对疫情的关注。
早晨起来,爸妈拿起手机刷疫情新闻,她也会端起平板查看最新疫情通报,她朦朦胧胧地意识到那些数字的意义,所以她最关心的是“新增”和“死亡”。
学校实行每天报告制,如果有人到了最后时限还没有打卡,她会跟同学在小群里讨论那个人是否有了情况,而当全班49人最终都整齐地注明“无症状”时,她和她的同学们也会长长地出一口气。
她小闺蜜的姑姑是远去武汉支援的中心医院护士,她会陪着她的闺蜜同一时刻一起守着电视和手机,希望看到姑姑出征的身影,或者在防护服的后背看到她的名字。
她还关注那些不曾相识的人。与家一街之隔的小区有一例确诊病例,她问我,妈妈,他的春节就要在医院一个人度过了吗?他会多想家呀。武汉一个九十几岁的老太太守护着六十几岁的“新冠”儿子,她会时刻关注着那对娘俩的进展,儿子是否痊愈,老奶奶是否回家。北京一名几个月大的小宝宝治愈出院,她会跟她的同学们在视频里高兴地鼓掌跳脚。
她还关注那个把抵作工资的口罩都捐给村民的常德小伙,替他惋惜,要是把口罩卖给大家,他就有了买年货的钱啊。还有武汉那个菜农老秦,骑行40公里,给下榻在万豪酒店的抗疫医生送去24箱新鲜蔬菜。她的同学们在群里讨论,菜捐了,用什么给他的孩子交学费呢?她还关注那架从肯尼亚首都内罗毕飞往广州的航班,机舱座位上坐的不是乘客,而是一箱箱远在海外的游子捐赠的口罩和医用物资,她和她的小伙伴们第一次明确知道了“华人华侨”的定义。
她们也第一次有了“国”的概念。“国”在她们的心里不再是那张挂在墙上的平面图,不再是地理书上的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数字。而是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
不知道警报还要多久能解除,不知道还要憋在家里多少时日,但是她和她的伙伴们已经学会了那个“宅在家里就是为社会做贡献”的名句。她们还在小群的通告里写下了无锡东林书院的那副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这还是我的女儿吗?那个天天要我陪着才能入睡,那个时刻缠着让我抱,那个运动后举起臭脚让我闻的丫头吗?一夜之间,她就长大了,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她都长大了。速度让我瞠目,让我想拽都拽不住。
她长大的不只是跟同龄人的“忧国忧民”。一日,爸爸轻咳了两声,她立刻拿出体温计帮他测温,帮他冲了一杯浓浓的蜂蜜水,她还用微信问候那些散布在城市各个角落的亲人们。她不再是那个油瓶倒了都与己无关的小神仙。“家”在她的心里也不再只是一座房子,一个吃饭、睡觉、写作业的地方,而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姑姑姑夫,大舅舅妈,还有哥哥和姐姐,她需要他们所有人的平安。
她就这么长大了。让我们猝不及防。
我问她,“如果疫情过去,你最想干什么?”
她说,“拥抱,拥抱老师,拥抱同学,拥抱学校,拥抱生活。”
哈,我笑了,最后一句她是从哪学来的?我问,“你知道什么是生活吗?”
她说知道呀,当然知道呀。
她当然不会知道。成人都难以琢磨的事情,她能给出一个答案吗?但是这个严冬,让九岁的女儿和她的小伙伴们学到了惦念,体会到了温度。
我想,这就是她们对生活最完美的解释和答卷。
作者:王可心(吉林作家协会副主席,吉林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
编辑/陈枫 李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