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慧娟
“许昌站很快就要到了!请需要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乘务员嘹亮的声音回荡在车厢里。我拉着箱子,早早站在车厢的门口处,等待下车。
冬日下午的阳光,像爱人的手,温暖、熨帖。所有的一切,田地、树木、房子,迅速地进入视线,转眼又消失不见了。
三十年了,这是我第二次“不告而返”。
1991年的11月,是我到武汉读书的第3个月。经历了艰苦的军训,经历了第一次“一个人的生日”,经历了第一次“一个人的国庆节”,我想回家。
是的,曾经迫不及待离开家、飞往外面世界的我,不可遏制地想要回家。虽然我没有假期,虽然我没有请假,虽然我和家距离800多里,虽然我需要在车上站近9个小时,虽然我也许要面临父母的责难……
所有这些“虽然”,我都不想搭理,也懒得搭理。我想要回家,这个执拗的念头,一经生出,便倔强地扎根,然后不顾一切地向上生长,枝繁叶茂。
我不记得自己怎么买票,怎么上车,怎么下车,只记得经历了一整夜的车程,一眼瞥见晨曦中“许昌”两个大字时,快活得想飞。
夜色中,昏黄的路灯,像勉强的睡眼半睁半闭着。宽阔的马路上,除了扫地的清洁工,几乎没什么人,更没什么车。
一个短头发的17岁丫头,背着双肩包,昂首挺胸,大踏步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如走向战场的军人,心里燃着一团火。
那天回到家,爸妈是什么表情,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想回家,回到那个仅有几十个平方米、有爸爸妈妈的地方。
这一次,许昌,近在眼前,车速明显地慢了。看着车外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一丝激动,像春日的蝴蝶,飞到了我心里。
妈妈爸爸,会是什么反应呢?妈妈会快速地奔到门口,一边跑,一边絮叨“这闺女,咋现在回来了?!”爸爸一定会摇着头,戴着老花镜,一边放下手里的iPad,一边无奈地叹息“现在这个疫情,真不该瞎跑!”……
是的,一定是了。一想到他们惊愕的神色,我就忍不住开心,像小时候,恶作剧后的开心。
我从来都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大学时,走在晚自习的路上,我会心血来潮,跑去看湖;再后来,明明要去吃饭,一时兴起,也许就去骑车,或者看电影;明明信誓旦旦,要爬到山顶,也许路上遇到美景,就决定原地打住……我的计划,大多被我自己打破,而且义正词严。
我想回家,表面看起来,似乎和以往一样,无迹可寻,纯属临时起意。真是这样吗?
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个年轻的小老师找我聊天。她刚刚结婚,先生是位军人,而且巧的是,就在许昌当兵。听同事说,她每周都去许昌看先生。“许昌挺近的,高铁一个半小时就到了……”她一脸娇羞地对我说。
回家的路上,一个人开车,猛然间想到了她,想到了她说的话,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自30年前离家读书、工作、生活,每年暑假、寒假,两次探亲,是雷打不动的。可是后来,每次探亲的时间越来越短,来去匆匆。到这两三年,因为疫情,因为儿子读书,因为工作繁多,探亲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妈妈75岁了,经过了两次手术,身体大不如前;爸爸73岁,肺气肿日益严重,很少下楼。
“现在疫情这样,没有啥事儿别想着回来,路上不安全!”“我跟你爸都好,你别挂俺。招呼好自己,招呼好孩子!”……听着他们说这些,我心安理得地待在武汉。
我问自己:假如老公在许昌,即使我不会每周去看他,至少一个月会去看他一次吧!如果是儿子在许昌呢?我一定恨不能有空就去看他吧!
这样想着,不觉惭愧。
不知从什么时候,遇到假期,买点儿好吃好喝的,带上爱人孩子,回家看看爸妈,成了我们的责任。
我们自觉履行这责任,仿佛到点就响的闹铃。我们更多考虑的,从来都是“该回去看看了”,而不是“想回去看看了”。
责任,似乎从来都是一个高大神圣的字眼儿。然而,当它出现在亲情面前,却掩饰不住的冰冷。
当17岁的我,迈着轻盈的步伐奔向久别的家时;当新婚的妻子,乘着高铁奔向挚爱的丈夫时,心里奔涌的,一定是对家的依恋,对爱人的思念和牵挂,而绝不是责任。
当我们潇洒地说出“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时,当我们诗意地告白“阳光不燥,微风正好,见想见的人,做想做的事”时,我们很少会把儿时的家作为那旅行的终点,很少会把父母当成那最想见的人。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偷偷把对爸妈的爱,变成了责任?偷偷地把魂牵梦萦的家,变成了责任的目的地?
这世间,一切的爱都不能被单纯的责任取代。从我们降生的一刻起,爸爸妈妈就用爱和责任滋养着我们,一刻不停。可我们呢?难道就只能用责任去回报这从不曾改变的爱吗?
家就在眼前。我努力抑制内心的感情,轻轻敲门。弟弟打开门,侄儿从房间里冲出来,然后迅速地跑进房里,“奶奶,姑姑回来了!”
然后,是妈妈熟悉的脚步声,“咦,这闺女,现在咋跑回来了?!”……
果然如我所料。
一时间,我心里泪如雨下。爸爸妈妈,阳光不燥,微风正好,你们就是我想见的人。我很幸福,我们在一起!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