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声,同音七生。七生,亦同音七声。
声音是迷人的。每一个声音或高亢,或雄厚,或粗犷,或温柔……给人的感受也是多样多姿的。如果把声音连奏成乐章,即使没有强烈的律动,也多含某一种极致饱满的感情。但是初读《七声》时,在葛亮的字里行间,我感受到了一种文字特有的安静。我仿佛听到了藏女英珠的清澈歌谣,听到了那回肠荡气的安谧从容的吟唱,然而在声音的留白处,又时时刻刻感受到生命热情的朝前涌动。在葛亮的文字世界中,没有强烈的价值观输出式说教,但是却又清晰明白地阐述了很多悠幽宁静的沉郁哲思。细读后发现,产生这种效果的原因在于,葛亮很善于把握人物内心细致的微妙变化,并且高明地把自己隐匿在了一个个字词的身后,从而更深刻地挖掘出了那些人类心灵深处的敏感细腻的精神宝藏。遥想他的奇妙笔尖,如见蟾蛙的弹舌,精准捕获了住藏在写作者心中的那些长着透明翅膀的小精灵,随即化作七声质朴单纯的生命呐喊,让一张张沉默的纸页都变成会唱歌的青青芳草地。即使是马良的神笔,在画出生气勃勃的鲜活世界的背后,也一定是预先饱含了执笔者经历的那数不尽的日夜刻苦练习。神笔很重,用之非朝夕的心念与点滴的汗水所尽能。
《七声》总共由七个故事组成。首篇为《琴瑟》。作为开篇定音之作,一对老夫妇闷沉厚重的爱情响彻其间。这一声中,我在“粉粉的指甲印”处被触动,应和着外公歌中坠入西山的红日而泪流。文章从外公与外婆的“金婚”入手,最后又停在宴席的“金婚”之中。我跟着主视角的“我”,成了这一段朴实感人的爱情故事的见证者之一,又仿佛身处在这个“金婚”宴席的参席人之列。衷心希望老琴下辈子还会遇到老瑟。翻开第二篇《洪才》,通过这一声的弹奏,我们会认识毛果的儿时玩伴洪才。同时,由于与洪才的邻居关系,读者得以通过毛果的视角窥见了洪才的生活,从而认识了洪才那位活了九十八岁,本以为能活到一百岁的阿婆。在这声弹奏中,我们不仅看到了毛果与洪才的相识、相知,以及“养蚕”等童年趣事,还参与进了孩童天真、热血的冒险经历里,更感受到了在两个不同原生家庭的生活状态的对比,不同教育观念的交织,以及一个时代在变迁中停入记忆中的痕迹。全篇像雅歌塔·克里斯多夫在《恶童日记》中做的那样,作者通过毛果这样一个少儿视角,没有过多成年人的审视和评判,并以此把故事中尖利的地方进行了谨慎地精细打磨。作者通过这样的亲切地钝化处理,以免读者的心灵被故事中伸出的尖角刺得太痛。第三篇《泥人尹》,在这一篇中,我们认识了技艺精湛的民间泥塑艺人尹师傅。不只是写匠人匠心,更是记录了尹师傅一大段几近完整的生活轨迹。尹师傅的这“一声”,弹得大概就是借凯文之口用洋腔洋调的中国话说出的那句“可惜了”吧。这一“声”中有一处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作家专门抽出一段文字告诉读者,尹师傅的全名叫尹传礼。这体现了写作者对民间艺人的真诚尊重,其实也就是对“人”的人格和人性的庄严尊重。这一点在第四篇《阿霞》中也有体现。阿霞姓陈,是一个被大家当作“异数”,很不寻常的女子。她是单纯的,没有趋利避害的心机。虽然她总是直愣愣的,但是她生而为人的心脏是完整的。文中的“我”在和阿霞的相处中,跟随阿霞的身影,体会到了打工人生活的艰辛和不易。“我”对她与其说是同情,更有着一番发自心底的温暖敬意。
余下的三篇中,我们又认识了“有个性”的安、藏女英珠和加拿大华裔“大胡子”威廉。每一个故事都如同老相机的底片,留下来的尽是生命炽热退却后的苍凉底色。
“七声”单拿出“一声”,于音乐来说,仅仅是一声。但七声凝聚在一起,却成为一小段动人心弦的悲怆和鸣,余痛阵阵,余响切切,余韵悠悠。最后,主人公“我”,被完整地奏演在了诸位读者面前。对于寄居在世间更远处的千万个“我”来说呢?可居庙堂之高,可居高山之巅;亦或江湖之底,亦或森山之间。在科技文明高速发展的今天,人类甚至随时可能冲出地球,飞到只出现在古人幻想里的银河之外。然而当我们再一次回过头来,再一次俯瞰生命的风景,总是会再一次在葛亮的《七声》找到共鸣。
一生何其长,一声何其短。在整个人类乃至任何一种生命形式的漫漫长河里,这一世一生,又和这轻轻的“一声”是多么相似。这一声也许是哀而不伤的叹息,这一声也许是惊而不喜的呼喊……甚至也许这一声已经跳脱了声音主人的掌控。“七声”也许始终无法构成一曲,但在这《七声》中足以看到生命中的大多数。
如此人生读《七声》,结识七段陌生而熟悉的生命,认识七颗真挚的心,留下一段、一段、一段、一段段有温度、有色彩的人间记忆,何其难得又何其美好啊。在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密集岁月的间歇,建议好朋友们停一停脚步,读一读葛亮的《七声》。相信前边的道路上,会多了七朵彩色的音符,还会多一束束清澈的光亮。
作者:高处寒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