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一年前,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FDA)加速审批了治疗阿尔茨海默病的新型药物aducanumab,药品上市后不断引发争议。据《自然》杂志(www.nature.com)报道,就在近日,美国联邦立法者试图修改导致该药物获得批准的这一流程。
负责监督药物安全和生物医学研究的美国众议院能源和商业委员会(House Committee on Energy and Commerce)上周宣布,它希望赋予FDA更大的权力,即如果一家制药公司未能在合理的时间内完成后续研究,FDA能够撤消通过加速审批上市的药物。
这项拟定中的条款,将作为FDA资金重新授权法案(FDA funding reauthorization bill)的一部分,或有望在9月前通过。
2021年6月7日,FDA宣布加速审批单抗药物aducanumab(商品名Aduhelm)上市,用于治疗阿尔茨海默病源性轻度认知障碍(MCI)及轻度阿尔茨海默病(AD)。aducanumab由总部位于马萨诸塞州剑桥的生物科技公司渤健(Biogen)开发,作为众多基于β-淀粉样蛋白假说研发的AD治疗药物之一,Aducanumab经临床研究显示可以选择性结合β-淀粉样蛋白,清除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大脑中的β-淀粉样蛋白堆积。
然而,没有明显证据显示该药物能够减缓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临床认知衰退,尽管当时一个独立专家小组几乎全票反对批准该药物,FDA还是加快了对该药物的审批。FDA顾问小组三名成员随后辞职以抗议这一决定,该批准也随后成为美国联邦监管机构多项调查的对象。
Aducanuma上市后的销售情况同样暗淡无光。据渤健公司2021年财报,药物自2021年6月上市以来销售额仅300万美元,2022年第一季度显示,Aducanuma的销售额为280万美元。
Aducanumab并不是这种药物批准途径受到抨击的唯一原因。自启动以来,FDA到药物加速审批程序已使得279种药物进入市场,其中有近三分之二发生在过去十年之间。该程序变得越发普遍,这或许意味着其初衷的转变,美国华盛顿特区非营利组织国家卫生研究中心(National Center for Health Research)主席戴安娜·祖克曼(Diana Zuckerman)说。
“加速审批最初是针对少数药物的特殊程序,现在大多数抗癌药物正在经历加速或是其它的一些加急途径。”她说。
此外,制药公司迟迟未能完成他们在批准程序中所承诺的后续研究,而FDA在强制要求他们提供数据方面的权力有限。此次立法提案——在众议院和参议院通过的过程中仍可能发生重大变化——或许能够赋予FDA更大的权力。
在今年2月被任命前几天,FDA局长罗伯特•卡利夫(Robert Califf)承诺,将把改革加速审批作为该机构的优先事项。接受《自然》采访的研究人员也认为,这套程序确实需要改革以保护其完整性,而拟议中的立法条例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但他们也建议加强机构监管,同时进行其它改革,以进一步防止制药公司滥用这条药物进入市场的途径。
“制药公司并没有按照预期使用这条加速审批的路径,相反,太多的制药公司宁可想方设法地寻找程序的漏洞,进而利用漏洞。”华盛顿特区的非营利性组织“患者负担得起的药物”(Patients for Affordable drug)的主席大卫·米切尔(David Mitchell)说,他是FDA审查抗癌药物的独立委员会的消费者代表。
有必要那么快吗?
FDA在1992年创建了药物加速审批通道,当时主要是为了应对艾滋病危机,使迫切需要的药物立即进入市场。在这一途径下,待审批药物疗效的证明,往往依赖于替代终点(surrogate endpoints),而不是具有临床意义的终点(如患者存活或症状减轻)。替代终点可能比传统的临床试验终点更快或更容易跟踪,例如,肿瘤收缩是癌症药物临床试验中常用的替代指标,但这一指标不一定与患者的直接收益相关联。
格雷戈.冈萨维斯(Gregg Gonsalves)是美国康涅狄格州耶鲁大学的流行病学家和全球健康专家,他是当时说服FDA采用这一程序的小组成员之一。他表示:“我们推动这条加速审批的途径被采用,是因为有人正在死去,”他说,“我本人就被检测出艾滋病毒阳性,我感到很绝望,需要获得希望。”
这条途径建立后,市场中免疫药物和抗癌药物的数量显著增加。其中一些药物每年需要患者花费数十万美元,而在许多情况下,显示它们临床效用的数据依然有限。冈萨维斯认为,该程序被制药行业采用,以加快审批速度。相比于通过标准途径,癌症治疗药物通过这一加速途径获得批准,能够平均提前三年进入市场。
美国马里兰州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彭博公共卫生学院(Johns Hopkins Bloomberg School of Public Health)的内科专家和流行病学家卡勒布.亚历山大(Caleb Alexander)说,这一路径的问题之一,在于制药公司没有遵守他们的协议,及时对药物进行上市后的研究,充分证实药物的益处。一些研究人员质疑,制药公司是否有足够的时间来产出这些数据。2021年的一项分析发现,在1992年至2016年期间获得加速审批的药物中,有13%到药物没有在五年内转化为全面批准——在没有转化所需数据的情况下,它们在市场上存在的平均时间长达9.5年。
在aducanumab的案例中,FDA允许渤健公司用9年时间完成aducanumab的确证试验,此后,渤健公司表示将在4年内完成试验。该公司发言人表示,试验数据(尚未公布,也未经过同行评审)显示,一些服用该药的患者的临床认知衰退有所减缓。
罕见病公司联盟(Rare Disease Company Coalition)的一位发言人说,药品上市后的试验可能需要很长时间,尤其是对于进展缓慢的疾病,如神经退行性疾病。罕见病公司联盟是华盛顿特区一个代表21家制药公司的组织。此外,制药公司招募参与者也很困难,因为人们更愿意服用经过全面批准的药物,而不愿意冒服用安慰剂的风险。
FDA对药品的后续监管能力也显得颇为有限。祖克曼说,FDA并不能坚决要求一家公司停止销售尚未获得完全批准的药物,而只能请求该公司自愿将其撤出市场。“一旦一种产品获得批准,FDA就失去了巨大的影响力,”亚历山大说。
例如,2011年,FDA撤销了对用于治疗乳腺癌的抗体药物贝伐珠单抗(bevacizumab)的加速审批,理由是缺乏临床效益。这导致了公众的强烈反对,乳腺癌患者给予了情绪化的证词,希望能够维持药物的批准。位于康涅狄格州丹伯里的非营利组织美国罕见病协会(National Organization For Rare Disorders)在2021年的一份报告中指出,对许多人来说,加速审批程序提供了“宝贵的希望”。不过,患有多发性骨髓瘤的米切尔(Mitchell)提出了异议,他说:“FDA的工作不是给我希望。让我活下去的不是希望,而是安全有效的药物。”
FDA发言人杰里米•卡恩(Jeremy Kahn)在一封电子邮件中肯定地宣称, FDA致力于确保加速审批程序的完整性,他表示,对于那些缺乏严重疾病治疗方案选择的人而言,他们更愿意接受新治疗方法在临床效益的“一些不确定性”。他还补充称,绝大多数加速批准药物的临床效益已经得到验证。
改变法规,还会有同样的问题吗?
FDA的药物加速批准程序为其它国家树立了榜样。但欧盟和日本赋予了药物监管机构更多的权力——监管机构可以要求制药公司在规定的时间内提交验证性试验的数据,如果公司不这样做,药品的批准会被撤回。
拟议中的法规变化将对FDA产生怎样的效果,目前不得而知。这些条款会让FDA更容易撤销批准,但也可能延长撤销批准的官僚流程。祖克曼说,这会削弱条款的效力。她更倾向于坚持早前的提议,即一旦确认性试验过期一年,批准就会自动撤销。
祖克曼还建议FDA委员会办公室创建一个独立的咨询团队,以审查顾问小组所反对的批准案例——就像aducanumab的情况一样。她说:“顾问小组的绝大多数投票都是建议批准,所以当他们不建议批准时,通常有一个非常好的理由。”
亚历山大建议使用医疗保险作为杠杆。例如,位于巴尔的摩的美国医疗保险和医疗补助服务中心(CMS)将决定对哪些药物提供资金。今年早些时候,由于担心aducanumab的疗效,CMS表示,它将只为参加药物临床试验的人支付每年28800美元的药物费用。
这一决定几乎是首开先河,亚历山大认为,对于其它尚未获得完全批准的加速审批药物而言,CMS也应该考虑降低其报销率。他说,这样的举动可能会“点燃制药公司的怒火”,以促使其完成试验。“在我们不知道药物完整的安全性和有效性时,纳税人为什么要为药物全价埋单?”他问。
但米切尔担心,削减报销将使制药公司失去制造潜在救命药物的动力。在骨髓瘤确诊后,他认为是三种加速审批的药物让他活了下来。
米切尔还认为,在加速审批的宏大计划中,aducanumab的失败只是一个“小插曲”,但他表示,这让人们更加关注某些药物需要进行验证性试验。改革并不简单。一旦一种药物进入市场,米切尔说,“制药公司并不急于找到一个理由让它停产”。
尽管如此,许多研究人员和药物安全支持者仍然渴望看到变化。祖克曼说:“我们开始试图修正一个偏离了初心的问题,看看吧,我们已经在这个方向上走了多远。”(澎湃新闻记者 森宁)
编辑/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