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饮是人生的笃定状态,不多不少,小饮。
小饮有小乐趣,小闲情,小品味,小满足。
两个人,用荷叶装盘,吹风浅酌是小饮。这两人临水端坐于小马扎上,旁边是香草蒲棒,荷叶碧碧。光洁荷叶,捏成碗形,摊红烧小杂鱼于其上,色调对比,养眼又养心。鱼鲜剌细,需要细滋,酒也慢品。小马扎是个不错的坐具,显示出人格的平等,宾客相对,平起平坐,才是朋友,小马扎上有轻松大自在。
在古代,文人小饮有不同的方式和地点,饮出不同的春花秋月,际遇况味。陆游饮于梅花下,欧阳修坐饮亭中,苏东坡饮在舟上,梅尧臣悠然在竹林,司马光饮捧杯月下,柳永饮于春意融融的庭院……白居易是雪夜小饮,四周白茫茫一片,他与友人小酌慢饮,促膝叙谈,消磨了一整夜,相谈甚欢。在明代,有一个名叫许天锡的诗人,在船上一边小饮,一边欣赏眼前移动的风景,轻声情吟:“落日在鱼梁,逢人问水乡。飞花随棹远,高柳过樽凉。”
小饮是小诗。天青色,日向晚。三两句平平仄仄,仄仄平平,演绎着民间节奏,民间格调,民间气息。
小饮是小酒量,环境安静,天风轻吹,树上有花,四下寂寂,耳边无嘤嘤之调,喧哗之声。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人,或二三人,絮絮而谈,话一投机,则成朋友;已是朋友,便是老友,早已相识经年。
小饮是小人物,僻静地。小人物适宣小饮,它不分时候,不择地点。中午可小饮,傍晚可小饮,搬张小桌子,坐在屋檐下小饮;搬张小几案,车库前,篱笆院落,晚饭花开……
小饮小酌,场面简单,衣着随便。
宋代诗人吕渭老始终觉得,小饮破清寒,他在《好事近》云:“小饮破清寒,坐久困花颓玉。两行艳衣明粉,听阿谁拘束。”对于这个破清寒,儿时,我常见外祖父在大冬天饮酒,他用热水温酒,把水倒碗里,杯放其中。那时候,外祖父小饮是为了御寒,他饮得少且慢,小饮姿势,倒是与他的慢性子相符,在清凉的寒夜,平添一丝暖意。
我认识几个喜欢小饮的人,他们不急不徐,性格宁静。
一位画家朋友,作画之余也喜欢小饮,他画的那些青绿山水画,山水间,往往有一个隐者,头戴皂帽,手柱拐杖,拐杖上挂着一只小葫芦,里面灌了酒,坐亭内小饮,酒香隔空而来。他指着画中人说,那其实是他自己。他小饮,选择地点和别人不同,老公园的小山上,荷塘边……小饮觅古意,在傍晚到明代的老园子里露天小饮,坐在假山前的石凳上,听风摇竹枝,清风、明月……对饮成三人。
老城有饮者,小饮为尚。若干年前,我住在老城的西门大街。街坊里,有个老头叫“细酒”,饮酒很慢,一小壶酒,三两样小菜,能从饭前喝到晌午,一杯酒,在他手中喝出慢条斯理,喝出一种节奏。小饮要慢,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酒席上的饮酒速度越来越快。倒是怀念起从前老城人的慢酒小饮来了,不躁也不急,那份笃定和悠闲来自内心,日子温润。
小饮应该是市井的一道风景,老院里,街角路灯下,不期而遇一两个在傍晚小饮的人,酒香溢散,它们是人间烟火,城市体温,俗世味道,会撩起你的辘辘饥肠,加快回家的脚步。一个城市饮者,在自己的清浅天地小饮,其实是一个讲究仪式感,与岁月缠绵的人。
小饮给自己找一点小乐趣。这样一种从容和满足,是平民百姓的庸常生活,也是一座城性格与气质的一部分。
文/王太生
来源:文学报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