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人们吃野味似乎多想“以形补形”,即吃野生动物的某些器官组织,以期达到补益人体相关器官组织目的。如吃猴脑补人脑、吃熊胆补人胆、喝鹿血补人血等。有的人甚至错误地认为,这是中医食疗学的特色之一,但笔者检索相关文献,发现情况并非如此。
吃野味“以形补形”并非“中国特色”
聪明的民众通过媒体报道注意到,吃蝙蝠和穿山甲这事儿,不只中国有啊,好像泰国、印尼、非洲都有人好这口?是的,从世界医学发展史上看,“以形补形”不是中国特色,其他地区的古人类都曾有类似做法。意大利著名医史学家卡斯蒂格略尼(Arturo Castiglioni,1874~1953)介绍,原始人普遍认为食用动物或先人的内脏会对人体有好处,如古巴比伦(公元前1894~前1595)人以肝补肝就很常用,“这样就可以代替有病脏器的残损或者增强其力量。”[1]法国文化人类学家列维·布留尔(Levy Bruhl Lucien,1857~1939)认为,吞食或外用杀死的动物或敌人的内脏及其象征物以治疗相应脏器疾病的神秘观念,促成了以脏补脏的做法,并曾在世界许多地方不约而同地出现过[2]。
中国当然也不例外,但古代中医真的一边倒地鼓励“以形补形”吗?否。
古人“以形补形”,并非众口一词
首先,古医籍里既有“心补心”“肺补肺”“肝补肝”“肾补肾”之说,也有“肠伤肠”“髓伤髓”“血伤血”之论[3],表现出一种辩证思维倾向。
“肠伤肠”指烹饪不得法或食用过多导致腹泻(“煮不烂,或食多亦令人泄”)。“髓伤髓”最初指吃羊和猪等动物脑髓会导致男子性功能障碍甚至生育能力下降,如唐代医家孙思邈指出,“豚脑,损男子阳道,临房不能行事。”“羊脑、猪脑,男子食之,损精气、少子”[4]。豚,原专指小猪,也可泛指猪。清代医家章穆则认为,不单羊脑、猪脑损人,所有家生、野生动物的脑髓皆在此列:“诸畜、诸兽、诸禽脑髓亦然”。“血伤血”指多吃动物血会导致腹泻,“血,多食令人作泄”[3]。
“以形补形”,古今有别
以现代坊间流传的几则“以形补形”说法分析,发现不少属今人发挥。如“以皮补皮”,也是现代人知道了胶原蛋白对保持皮肤弹性作用后的盲目附会。古医籍中记载猪皮性凉味甘,功效在于“清虚热、治下利、心烦、咽痛” [5],《伤寒论》有“猪肤汤”(注:由猪肤、白蜜、米粉组成,猪肤即猪皮)治疗少阴病下痢、咽痛[6]诸症。古籍中能“悦泽皮肤”的是动物油脂如猪油、羊油,如南朝陶弘景《本草经集注》说以猪油“作手膏,不皲裂” [7],李时珍《本草纲目》认为羊脂熬熟外涂可“润肌肤”[8],这和现代医学的认识倒是不谋而合。
还有“以血补血”,恐怕也是现代人的附会。因为古人食用动物血主要是为了止血和解毒。如以清酒炒猪血治疗便血,“猪血,主卒下血不止,美酒清者和炒服之。”[4](《备急千金要方·食治》),再如饮鲜鸭血“解野葛毒”,饮鲜猪血、犬血 “解射罔(乌头)毒”[9](《肘后方·治卒中诸药毒救解方》),饮羊血“解金银诸毒” [10](《本草备要·禽兽部》)。
生饮野生鹿血似乎和补血“沾边”,“血大补阴虚,止腰痛,添精益血,治肺痿吐血,崩中漏下。又解一切金石药毒。均宜乘热生饮。”[3](《调疾饮食辩·鹿》)但鹿血和鹿茸、鹿角一样,都以温补见长,只适合于虚寒体征者,鹿“其茸、角、鞭、血皆主温补下元,惟虚寒之体宜之。”[5]74(《随息居饮食谱·鹿》),可见喝鹿血并非人人皆宜,更不应误解其为补血通用品。这些例子说明中医以临床实践和生活经验为认知诊疗基础,虽有原始思维影响但更注重“实证”。
熊胆“养生”,古无先例
6年前,我让研究生做过学位论文[11],熊胆“养生”在古代还真没这回事。虽然传统医学和现代医学均未明确提出熊胆有毒,但熊胆汁是成分复杂的混合物,不止含有胆汁酸、胆色素等成分,也有经肝脏代谢排出的各种废物,其中就有可能会包含对人体有害的物质,因此,服用熊胆以养生的民俗不宜提倡。
不仅熊胆养生不宜提倡,服用其他动物胆汁以养生者也应禁止。如鱼胆和蛇胆汁中含有强毒性的蛋白分解产物胆汁毒素,其中的氰氢酸毒性比同剂量的砒霜还大,且不论生吞、煮熟和泡酒都不会减轻,食用后极易引起中毒。毒性成分经肠道吸收进入肝脏再由肾脏排出。因此,中毒患者以急性肾衰竭和肝损害发生率最高,其次表现为胃、肠、心脏和脑等多脏器受损,若不及时抢救,死亡率很高。
多说一句,蝙蝠(编福)在中国传统文化里算吉祥物,唐代就知道它“有毒”,不能吃[8],只能作为装饰供在门楣、窗棂和屋脊上,帮着人类“挡灾避祸”。
现代人“作”“摆谱”的账别都算在古人身上。
总之,囿于认知水平,通过野味“以形补形”,中外历史上都有过。但如今还执迷于此,就害己又害人了!
参考文献
[1]卡斯蒂格略尼.世界医学史[M].北京医科大学医史教研室,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27.
[2]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M].丁由,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30.
[3]章穆.调疾饮食辩[M].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1987:270-271,291.
[4]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M].太原: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10:776,774.
[5]王士雄.随息居饮食谱[M].天津:天津科学技术出版社,2016:64.
[6]张仲景.伤寒论[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5:89.
[7]陶弘景.本草经集注[M].尚志钧,尚元胜.辑校.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64:342.
[8]李时珍.本草纲目[M].王育杰,整理.金陵版排印本,第2版.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 2009:2182,2120.
[9]葛洪.肘后备急方[M].王均宁,点校.天津:天津科学技术出版社,2013: 215.
[10]汪昂.本草备要[M].郑鑫生,整理. 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5: 225.
[11]崔莲.明代以前熊胆临床应用文献研究肘后备急方[D].北京:北京中医药大学,2014.
文/林殷(北京中医药大学养生康复系教授)
编辑/陈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