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认识金士杰,是通过他的影视作品。即便他在剧中扮演的只是一个小角色,也会给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那种炉火纯青、深入人心的表演,为他赢得“老戏骨”的称号。
比如在舒淇和彭于晏主演的电影《胜者为王》中,他客串一位普通的父亲,那段款款说出的对于女儿择偶态度的真情独白,引得无数人为之热泪盈眶,深深感动,成为在网络上广为流传的“演技教科书”。
他曾透露,这段在电影中只有5分钟的独白,他准备了两个月,每天都在揣摩应该是怎样的情绪,怎样的内心感受。周围人都已经觉得可以了,但是他始终不肯饶过自己。他有一个决心,一定要把自己内心对“父亲”这个概念的理解表达出来,要替天下有大龄女儿的父亲说出心声——“父亲的爱是什么,我要向她们说出来。”
相比起影视剧,更能体现金士杰艺术魅力的,是戏剧舞台。他是“台湾现代剧场的开拓者及代表人物",是台湾剧场界的领军人物。而在此之间,他的的工作竟然是养猪!
金士杰1951年出生在台湾南部的眷村,父亲是空军飞行员,家中有四个孩子,金士杰排行第二。他高中毕业后,不喜欢学校里的刻板模式,而更喜欢亲近大自然,因此没有像同龄人一样参加联考,而是选择了农专的兽医科。毕业后,他到了牧场养猪,每天的工作就是给猪喂食、配种、清洁,不嫌脏也不嫌苦。有的猪患了严重的皮肤病,被别人嫌弃,金士杰则耐心地给小猪擦药膏,照顾小猪康复。
这个每天跟猪打交道的青年,内心却很文艺。金士杰喜欢看戏、写剧本,还会弹吉他。1978年,为了实现艺术梦,27岁的他从牧场辞职,怀揣着对戏剧的热爱,去台北做很多人当时听都没听过的“剧场”。那时,台湾剧场一片荒芜,演员穷得叮当响,靠表演连饭都吃不上。因此金士杰还做过很多苦工,搬运工、仓库管理员;每天背个书包、骑个自行车,一个馒头吃一天……
年轻时的“文艺青年”金士杰
这些经历没有让他放弃对戏剧的热爱,反而成为了他创作的源泉。他用极大的热情和才华,不仅开启了自己的舞台人生,还推动了台湾戏剧的变革和发展。他成功组建了台湾第一个实验剧团——“兰陵剧坊”,引发了台湾小剧场运动,也为台湾的主流剧场埋下了种子,影响了台湾的文化圈、电影圈等多个领域。
他创作出了多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1980年凭借《荷珠新配》荣获第一届“实验剧展”大奖,被媒体称为“台湾小剧场运动发端”,为台湾戏剧界带来了新的活力和思考。他和林青霞主演的《暗恋桃花源》更是成为影响了几代人的经典杰作,他也被戏迷们誉为“永远的江滨柳”。
《暗恋桃花源》剧照
他的艺术成就不仅体现在表演上,还体现在编剧和导演等多个方面。他创作的多部作品如《演员实验教室》《包袱》等,都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和社会影响力。他不仅在演艺事业上继续探索和创新,还成为了北艺大戏剧系的教师,将自己多年的经验和技艺传承给新一代的戏剧人才。他的言传身教和严格要求不仅培养了一批优秀的戏剧人才,还为台湾戏剧事业的未来发展奠定了人才基础。
如今已经年过七旬,但金士杰一直活跃在演艺行业,尤其是他最热爱的戏剧舞台上。由他主演的《最后十四堂星期二的课》常演不衰,全国巡演所到之处,一票难求,很多人都被剧中患有渐冻症但始终乐观温暖的莫里教授深深打动,希望自己的人生也有这样一位灵魂的导师。
《最后十四堂星期二的课》剧照
最近,由蒋维国导演,金士杰、田水主演的话剧《父亲》在上海、北京先后上演,门票早早就售罄,演后好评如潮。该剧改编自法国剧作家弗洛里安·泽勒荣获“莫里哀戏剧奖”最佳剧本的同名作品,讲述了一个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老人安德烈与女儿安娜之间的复杂情感纠葛。
编剧弗洛里安·泽勒曾经将其改编并亲自担任导演拍摄了荣获奥斯卡奖的电影《困在时间里的父亲》。他对这部作品有着强烈的感情:“我的祖母在我15岁那年就患上了失智症。我知道无力的感觉:你可以爱一个人,却明白仅仅有爱是不够的。《父亲》不是为了讲述我自己故事,每个人都与这个主题有关。我们在同一条船上,抱有同样的恐惧。”为此,弗洛里安·泽勒创作了一种非常特别的叙事手法,从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视角去呈现一个“主观”的世界,因此常常充满各种混乱和矛盾之处,观众们需要自己去思考这些矛盾之处,并决定这些矛盾的意义。他希望这部戏“不仅仅讲述一个故事,更是一种体验”。
金士杰(中)与话剧《父亲》导演蒋维国和扮演女儿的演员田水 方非摄
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决定将《父亲》搬上中国舞台,心目中扮演主人公安德烈的最佳人选就是金士杰。但金士杰有一个工作习惯,就是不肯离开台北去接舞台剧。因为在生活中,金士杰也是一个父亲,而且是一个特别尽职尽责的好父亲。他六十岁才有了一对龙凤胎儿女,为此他一方面为了给妻子和孩子们更好的生活而不停接戏,另一方面,也尽量花最多的时间陪伴家人。所以他大多数时候只接短期的工作,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大家看到的尽是他在各种影视剧中的客串角色。他曾说:“我是一个父亲。演员先要做人,然后才是演戏。”
但这次他竟然在上海待了两个月来排《父亲》这部话剧,也是有史以来离开家最久的一次。金士杰坦言,这是因为他一读到剧本,就深深被吸引住了:“我被剧作家的写作技法、才华和美学所吸引。好的剧本写出生活的深度,看到人性、生存状态、人与人的关系。最吸引我的,不是阿尔兹海默症,而是剧本中写了一个叫做父亲的男人,呈现了许多他的喜怒哀乐,他性格当中奇怪的、奇妙的、暴躁的、自私的、有才华的,或者不堪的,以及他困惑的东西。这些非常生动,非常吸引我,所以我对这次邀请点了头。”
金士杰在话剧《父亲》发布会上 方非摄
由于对剧本太有兴趣,金士杰每天都会把剧本打开,翻翻找找思来想去,对摸索其中的问题其乐无穷。但这个剧本也对他构成了职业生涯最难的一次挑战:“我敢演石头,演狮子,演猴子,但演安德烈这么奇怪又与我长得很像的人,我很迷惘。我像站在悬崖边上,再走一步就走不下去了。”
而且由于编剧弗洛里安·泽勒用了特殊的写作技法,文本像跳帧一样,有时省掉几句话,有时掐头掐尾,有时词语和句式变形,制造出失忆的人脑中的时空错乱,所以角色在清楚与糊涂之间频繁切换,台词量巨大。即使有着深厚的表演功底,金士杰对此也感到很头疼:“一般剧本的台词有逻辑可循,《父亲》的逻辑完全被打乱,每段内容看上去差不多,光背词就把我卡到了,怎么也背不下来。但我必须承认,这是吸引我继续战斗的理由——必须完成这个演出。”金士杰还会不遗余力去揣摩那些句子内在的深意,寻找最精准适当、最自然真实的表现方式,让观众看到人物之间的关系,看到编剧想表达的主题。
这种对艺术完美的不懈追求与精益求精,让金士杰坦言自己是一个“跟任何团队合作,都是被人家看起来有点难缠的人”。他说:“我是来找麻烦的人。跟任何团队合作,我都会一直举手跟导演提出我的意见、困惑,甚至我的不以为然。我不会省这个事儿,我觉得这是好的,因为我一心一意只盼望一件事情,就是希望这个戏往好走。”对世间名利没有什么欲望的他,心中只有一个绝对不会放弃的东西,“就是要做到让我妈妈在天堂看到,也会觉得很喜欢,会说,你看,那就是我的孩子。”最终呈现在舞台上的《父亲》,金士杰的表演,细腻而深刻。他通过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动作,将安德烈既可爱又暴躁,既倔强又脆弱,有时很自私,有时又流露出才华的丰富性格展现得淋漓尽致。他通过精准生动的台词、表情和动作,表现出人物因为不断陷入记忆与现实交错的时空漩涡中而感到困惑、无助、愤怒和痛苦,和女儿的关系也在现实与幻想的交错中呈现出复杂而深刻的情感纠葛。
话剧《父亲》剧照 方非摄
金士杰不仅仅是在表演一个病人的外在症状,更是在深入挖掘角色的内心世界。观众仿佛看到了一个真实的阿尔茨海默症患者,在时间的洪流中无助地漂流,每一次记忆的闪回都是对过去的深深眷恋,也是对现实的最后挣扎与无奈接受。
话剧《父亲》剧照 方非摄
最后一场戏,住在养老院里的安德烈趴在护工的怀里喊着“妈妈”嚎啕大哭,像个孩子。那一刻,他所有已知的身份、过往、关系,都坍塌了。他“回归”到新生儿时的那种啼哭,那种极度渴望母亲怀抱的叫嚣式的啼哭……“在那个当下,他心里的地狱之火灭了,仿佛进入天堂——好像在温柔而无边的草原上,傻傻吹风……”
话剧《父亲》剧照 方非摄
有观众告诉金士杰,看完这个戏离开剧院回家路上,走在马路上的一个十字路口,忽然停下来走不下去了。“好像这出戏的高潮在那个时刻发生,而不是剧中的任何时刻。”金士杰感叹道,“这个戏有人当成推理悬疑剧,有人当成惊恐剧,好像是一个存在主义当中某种无路可出的小故事。”
而对金士杰来说,演这部戏的感受,“就像在看一张父亲的脸的画像,我不知道属于什么画派,但出自大师手笔。我慢慢努力把这张脸勾勒出来,这一场是鼻子,那一场是眼睛,下一场是耳朵,慢慢让面孔逐渐清楚,最后让我蛮喜欢扮演他,并且心中充满了看一幅画作的乐趣。”金士杰一直认为,剧场最初是举行祭祀的地方,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让大家在看戏的这段时间里,共同完成某种进化。
金士杰在话剧《父亲》发布会上 方非摄
虽然在《父亲》和《最后十四堂星期二的课》中,金士杰都扮演了身患绝症的老人。但和《最后十四堂星期二的课》中的莫里教授在生命倒数计时过程中,展现了对人世的热情和拥抱,是一个温暖的篇章不同,金士杰在《父亲》中扮演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父亲安德烈,在剧中的状况每况愈下,他和女儿之间的拉扯也是越拉越惨,呈现的是一个残破的生命篇章。他说:“安德烈和莫利教授不一样,但他们两个都很吸引我。可以在这么优秀的剧本当中扮演这么生动的角色,我真的觉得很荣幸。”
来源/艺绽公众号
编辑/乔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