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子（媒体人）

◎老来眼花听书，在喜马拉雅听《百年孤独》。马尔克斯乃是一种壁画式的写作，一个个形象这么画过去，最后形成漫天花雨，美不胜收。强调空间感和体积感，时间性比较淡，巧妙运用人名的重复，“一世”“二世”，形成命运主题的回旋往复。感觉国内有一批作家受其影响，比如《活着》《额尔古纳河右岸》等，非常适合庙宇祠堂之类的墙面。

◎大数据向我反复推送的几个鸡汤文大师，都是教人世故精刮的，男有莫言，女有杨绛，总而言之一句话：人都是自私自利的，谁也不可信。没去考证，不知是不是出自他们笔下。

◎现代性里被消解得最厉害的，我觉得是第一人称叙事，快成了“不可靠叙事”和“傻瓜叙事”的代名词，非精即傻，除此无他。由此联想到我们作为现代人，千万别沦落到需要向公众自证清白的田地，现代人的辞典里已没有“自证者清白”这个词。

◎在阿特伍德小说《别名格蕾丝》中，格蕾丝代表了真假莫辨的客观事实，而乔丹医生就是我们这些大众，被真相深深吸引，极力想知道究竟，然而自始至终放不下自我的主观臆断，最终被充斥着怀疑论的探求（贪求）所反噬。或许人们抵达客观事实需要一定程度的自我交付，类似于宗教的超验性那样？

◎每天读一两个小时名著，站在巨人肩膀上，感觉自己也会飞了。一动笔，得，还是不行。书法勤学苦练多少管点用，写小说没有那种脑子忽然搭错线的magic-time（梦幻时刻），还真写不出来。

◎《封神》最卷的还不是演员身材、骑术什么的，而是以后作为电影导演，得卷成啥样！看吴小莉访谈，乌尔善导演在一个多月路演中，去了29座城市，瘦20斤。以后当导演既要能说会道，又要有体能储备。

◎为什么是余华，成为当代中国作家的超行星？写得够好，写得够少，让读者有饥饿感；人物够苦，自己活得够美，现实与虚构有反差感。

◎吾日三省吾身：“你的批评和那些网络喷子有没有不同？是不是本着善意？会不会给人带去困扰？”得到恰切答案方可安心。（当然这里面未必没有私心，希望别人对我写的东西也能做到手下留情。）

◎看《过往人生》，韩裔女导演席琳·宋作品，进入了柏林主竞赛单元，有一段时间打开B站首页总有它，因为男主夺目的美貌。一段眼神无比拉扯、却绝不付诸行为的爱情。假如你们家两代人努力奋斗，只不过为了让你去异国他乡，随随便便找一个犹太小文人给嫁了，是不是当初还不如不折腾，长大后嫁给那个对你一往情深的性感男神——你的青梅竹马为妻？如果嫁给发小，在另一个平行时空，大概率你会变成“82年的金智英”。这是一个女性视角的红白玫瑰。对于东方人，生活不在此处（东方），也不在彼处（西方），它进退失据。

◎关于学问有两种书：学者书和才子书。前者读着读着就成了工具书，好看的都得是才子书。学者是砖，才子是光。

◎汪曾祺以文人画的格局来破小说情节为王的禁锢，鲁迅的中短篇诞生于中国现代小说伊始，则更是太初有道，天生就会玩复调，杂糅了传奇、话本、方志、策论、个人抒情等等，打破虚实界限，取消故事的独裁，而且，他小说的技术储备又是很够的。

◎童年和青春期长的人适合搞写作，因为他更多地保有了天真。

◎两部未完成小说，看末期风格主题变化。《桑迪顿》为简·奥斯丁所作，写男人有了一堆娃之后，当甩手掌柜到外面搞事业去了，曾经的如花美眷如今一地鸡毛，出自头号爱情圣手的笔下，让人无比感慨，可惜未完成；《德鲁德之谜》是狄更斯遗作，一个近乎乱伦的故事，写一个瘾君子绝望地爱上了自己侄儿（同时也是他的受监护人）的未婚妻，很可惜也未完成。看来，人文主义者到了末期都会变得很阴郁啊！

◎黄宾虹一辈子在顶级画家书法家刻印家圈里打转，又是弄报纸副刊，又是教艺专什么的，其创作均无人问津，直到八十岁左右才被傅雷一举“发掘捧红”，可见碰到一个有眼光、有影响力的评论家何等重要！幸不被埋没！

◎看黄宾虹传记片，他74岁当北漂，85岁当杭漂。对于天才，年纪大是个伪命题。

2023.9.22

供图/路子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