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小女儿头回见到白牛,她很惊讶。
黄色黑色褐色的牛常见,但白牛的确少见。年已半百的我,也不过是第二次见到这种白得找不到一根黑毛的牛。
“爸爸,我见过白马、白羊、白兔、白鸡、白鸟……嗯,老师带我们去动物园的时候,还在那里见过一条白蛇。”我赶紧表扬女儿的归类法用得及时。果然,她接下来又开始盘点见过的各色牛了。
“爸爸,我见过黄牛,黑牛,灰牛,还有奶牛……”我明白她说奶牛的意思是指黑白相间的花色牛。
我告诉她,这些牛爸爸也都见过。又说,“爸爸小时候是个小放牛,放牧过黄牛黑牛褐牛。”
小女儿马上问:“放牛好玩吗?”
于是,我跟女儿讲起了儿时当放牛娃的事。
要说好玩,只是现在回味的感觉。事实上,40年前我放牛时,一点也没觉得好玩。
那是在“生产队时期”,赶着牛野地里转悠并且能挣工分的活儿,一般是村里老人的工作。我们这些五六岁的娃们,要去沟渠边、山脚下扯牛草,然后送去生产队过秤,也能换工分。到了年底,各家各户是按统计的工分分口粮的。
我的父母和哥哥姐姐们去地里干农活,会留心哪里的野草长得茂盛。傍晚收工回家,就赶紧把“情报”送给我。第二天大清早,我直奔目的地,满载而归。所以,我扯回来的草总是小伙伴里面最多的。
后来分田到户,我家和另一户人家合伙买下队里的一头水牛。家里我排行最小,放牛这样的轻活儿,自然落在我头上。
一年四季牛都在山坡上吃草,因此不上学的时间我都在打卡放牛,冬天也不例外。除非大雪纷飞,漫山遍野白茫茫。
我更喜欢在春天里放牛。
相比于农作物,野草是个急性子。才开春,荒山野地里的草已开始冒芽,而那些向阳的坡地上,青草已现规模。
大半个冬天都在吃干草,突然撞见绿油油的青草,牛激动不已。春天的嫩草汁多清香,我把牛绳绕在牛角上,撒手给它自由——爱吃哪儿就哪儿去吧。而后,我躺在山坡上,闭上眼睛便胡思乱想。好几回一头扎进梦想,醒来时发现牛还在埋头吃草。
不过春末就不能那么干了。彼时农作物都长起来了,牛逮着机会就会偷吃几口。
到了夏天就更麻烦。地里的瓜菜、水田里的禾苗都茂盛着,随便哪个,味道都好过青草,想让牛不尝几口都难。有时一个不小心,就见牛舌头一卷,把一兜禾苗卷进了嘴里。那种时刻,我一边怒吼着冲过去,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牛嘴里夺下半截禾苗——只要根须还在,把它们重新插进水田里,还来得及扬花抽穗。
即便在山头也得提高警惕。山坡上,山脚下,基本都是红薯和各类瓜们的根据地。牛偷吃了两口红薯藤还好说,只要从它嘴边抢下红薯藤蔓塞土里,踩上几脚,一场雨后还会重新生根发芽结薯仔。可牛啃吃的若是黄瓜丝瓜苦瓜藤,想搭救也回天无力了。
秋天要忙秋收,放牛的工作可暂告一段落。稻谷收下后,牛照样把老稻草啃得起劲,不怕它没得吃。
秋收完后,山顶上的野草开始萧瑟,而背风的山脚下溪水潺潺,草木依旧葱绿,牛照样能敞开肚子吃。
当牛专心致志吃草的时候,放牛娃最幸福的时光也就到了。在野地里找红得发紫的野草莓,鲜嫩的野玫瑰嫩尖尖,还有甜草根……吃到嘴里都甜。
放牛时还可以拥有的另一桩事,也让我满心欢喜——家里有5个哥哥姐姐,我把他们的课本翻找出来,放牛时带去看。语文、历史、地理、政治思想教育,除了数学,其他所有课本通通“自学”了一遍。多年后我爱上写作,暗自寻思:这多少沾了放牛时读那些书本的光吧?
到了冬末,连溪涧边的杂草也悄悄“下了岗”。它们先是干枯,后来被北风吹得没了影子。不用去野地里放牛,牛也不用再劳动,它就啃着用大铡刀切碎的干稻草,和我们一起“窝冬”。
读初中时,我在县城的中学寄宿,但寒暑假回到家,家里的牛绳依然会被递我手上。
记得有回我爸不知从哪儿买来一头水牛,它只在我家住过不足一年,却跟隔壁易家的水牛结了仇,只要见面就演全武行。
我们和易家几脚就走到,篱墙都没有。两家的牛岂能不相逢?它俩每每遇见,同时向对方冲刺。村里人都议论纷纷,说此前从没见过这样的牛,二话不说,直接火星撞地球。
有一次防备不及,两头牛又打起来了,而且从门外打进家里,撞翻了我大姐备好的嫁妆——一台华南牌缝纫机。大姐急得快要哭了,痛骂放牛的我,让我好久不能释怀。
说完啦,我拍拍手。
没想到小女儿当场表态:“爸爸,我也想放牛。”
哦,好吧。我许诺,等买了小农场,爸爸就去买两头牛。到时候,就请你来当小放牛。
作者:蔡成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