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是一个会被骗的人吗?”这是当初周冬雨对《鹦鹉杀》的导演麻赢心提出的疑问,她对于出演“杀猪盘”的受害者显然觉得有点“距离感”,而麻赢心的回答却打动了她——“你这么想,其实就正在提高被骗的可能性。”
正在热映的电影《鹦鹉杀》,打破的恰恰是外界对于被骗者的固定认知,影片导演、编剧麻赢心在接受北京青年报记者专访时希望人们能够放下预判,通过电影来了解这些受害者身上究竟遭遇了什么,并且去理解她们,同她们一起去呵护创伤下保留的尊严。
电影《鹦鹉杀》由麻赢心自编自导,周冬雨、章宇、张宥浩、李梦等出演。影片以真实的“杀猪盘”新闻为灵感,讲述了都市白领周冉(周冬雨 饰)在一次网恋中,被骗走了55万。循着骗子留下的蛛丝马迹,周冉来到沿海小城,并意外结识了小镇青年林致光(章宇 饰)和许照(张宥浩 饰)。周冉渐渐发现二人身上隐藏着自己受骗的线索,一场复仇之计也由此展开。
受骗和智商完全无关
《鹦鹉杀》是麻赢心执导的首部长片,影片以网络诈骗为切入点,却并没有局限于“杀气浓重”的犯罪过程,而是以平静而具有张力的叙事语言讲述了女主角周冉在被骗之后的痛与恨,以及她决心复仇时,与欺骗者进行博弈较量时的波涛暗涌。麻赢心表示,这种不同以往的切入点,是想让这个题材走到一个更远更开阔的地方,“就像是监制(双)雪涛所说,已经有很多的电影作品此前集中于破案或者社会事件的角度,但是,《鹦鹉杀》希望用一个新的、颠覆类型片的角度去发展出一个故事,称之为情感悬疑电影似乎更加确切,让观众通过深入的方式,去了解女性,尤其是女性的情感、挣扎和困境。”
麻赢心透露,自己对于“杀猪盘”题材的关注开始于2018年左右,当时,她看到了大量相关的新闻,而在每条“杀猪盘”新闻的下面,都会有一些评论在说“被骗的人太愚蠢了,人傻钱多,如果是我,我不可能被骗”,或者“她们都是恋爱脑”等等。但是,麻赢心走访真实案例时,却发现受害女性都很有智识、很出色,“在了解的过程中,我就发现,受骗和智商是一个完全无关的事情,这些女性对情感、生活有着正常的期望,所以,作为旁观者,如果用简单、甚至有点粗暴的词汇去定义受害者,其实是一件有失偏颇的事情。”
此外,麻赢心觉得透过故事的本身,又可以看到很多永恒的问题,“比如说人对情感的真实渴望,人怎么处理信任与怀疑自己的挣扎,怎么处理理性与感性的角力。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中是否一直存在着操纵、欺骗、博弈。由此,《鹦鹉杀》别具一种甜蜜而危险,朦胧而残忍的冲击力,使得影片从一部犯罪片沉入到人性与人心的内在层面。”
真实情感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利用情感谋取利益的人
《鹦鹉杀》中蕴含着一股平静和内敛的气息,让其中的苦难纠葛慢慢挥发、娓娓道来,而这种控制,并不是麻赢心为了追求艺术化的表达而刻意为之,而是她在与受害者深入交流后,感到的一种真切的力量。
麻赢心透露,自己在接触受害者的过程中,有两个深刻的印象,“第一,我们可能觉得受害者从头到尾都处于被蒙蔽的状态,或者非常盲目的状态中,但其实不是,有一位受害者,她其实也对骗子产生过怀疑,这位女性从事金融方面的工作,骗子也说自己是做金融的,这位女士就用金融领域的一些问题与他进行探讨,结果这个骗子能够很从容地沟通这些问题。所以,受害者其实是有一个产生疑问、打消疑问的过程。第二个感受是,有一位受害者在接受我采访时,用相对平和的语气讲述了自己被骗的心路历程,其实她内心的伤痛、所遭受的打击,仍然处于痊愈的过程中,但她却用平静的方式来跟我说这些,让我感受到,她希望以一种保有尊严的姿态去看待这段经历。其实,相对于其他类型的诈骗,情感诈骗是最残忍的,它对于人的自尊和感情有一个全方位的打击。”
对于本片的片名,麻赢心解释其中包含了两层意思,“一是骗子所使用的大量骗术,是模仿的行为,另一个是指代周冉模拟骗子的方式反杀了骗子。”
看过《鹦鹉杀》的观众会发现,影片中周冉恰恰就是一种“周身冷静”的状态,她并没有歇斯底里、疯狂泄愤,而是让人感觉到一种心绪复杂的暗涌,脆弱而绝决,这其中有麻赢心对于受害者的悲悯关怀,但也是一种女性内心的韧劲,麻赢心说:“我在潜意识中,就将那位平静的受害者与周冉联系在了一起,周冉这个角色要一边维系着自己的尊严,一边完成情感复仇,因此,她把心潮暗涌变成了一个力量,一个决心。”
而对于“怀疑自己根本不值得被爱”,“就算抓住他,我失去的东西也拿不回来了”的受害者被骗后的消极心态,麻赢心表示:“真实情感是没有错的,错的是那些利用情感谋取利益的人,希望能通过这部电影告诉女性如何面对伤害,重建自我,并从中获取继续前行的力量。
对于林致光这个骗子没有任何“心软”
影片中,骗子林致光一步步地走入了周冉所设的局中,真真假假的牵扯中,有那么一瞬间,林致光仿佛真的相信了爱情,这冷血中一闪而过的感性,到底是不是“真心”,麻赢心说:“我觉得林致光在一个短暂的时刻,相信了周冉真的会原谅他,甚至会考虑和他有一个未来。其实,在这两个人的关系中,但凡有一点理性,都会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林致光还是难免产生了这样一点点妄念,这可能也是人性的一部分,人有的时候就是会被某种渴望所吸引。”
在麻赢心看来,周冉复仇的决心是非常坚决的,没有任何的摇摆和犹疑,但是,林致光是有波动的,“我对于林致光这个人物没有任何‘心软’,我只是觉得他会有这样一个行为,而我对此也保持着怀疑和看不透,或者说,这就是一个未知的部分,我对于这个未知有一个保留,而观众会不会对他心软?那是有可能的,不同的观众会对于电影有着各自的理解。而电影的神奇之处在于,它能让你在短时间内产生很深入、很真切的感受,但是,当你离开电影院后,这种沟通后的感觉,可能就又改变了,所以,电影给人带来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判断,它是包容万象的。”
周冉和林致光在山中的雾气中“狭路相逢”是写剧本时最先确定的一场戏
影片中,周冉和林致光在相互面对的过程中,试探、牵扯,周冉以身投入骗局轮回,只不过,这一次的出招人与接招人已经易位,胜负也已在暗中改写,周冬雨和章宇两位演员在其中的表演堪称精彩。
对于演员的选择,麻赢心表示,周冬雨和章宇都是与角色有契合的地方,但也有不同的地方,因此才有碰撞的空间,“周冬雨起初在看剧本时对我说:‘你找我演这个角色,我像被骗的人吗?’其实,她问到了一个很核心的问题,其实,并不是一个女性看上去像是一个被骗的人,所以她被骗了。恰恰是很多人,无论看上去也好,或者她的自我认知也好,都好像不会被骗,但是却被骗了,这才是这种古老的骗局里一直在发生的事情。”
而章宇对于《鹦鹉杀》的视角很感兴趣,“章宇曾跟我说,他最喜欢这个剧本的地方是,他在这个电影20多分钟的时候才出场,以及他出场的方式,他对此很感兴趣,电影本身的结构,以及这部电影以女性视角进入,这对他来说很新鲜。”
对于周冉和林致光的先后出场,麻赢心显然是有着自己的思考:“这部电影讲述的是女性受害者的故事,所以,首先我会需要一段时间让观众跟这位女性先认识,了解这位女性。而作为骗子的林致光在这个故事里,直到最后一刻,也是看不清的,所以,我觉得他的出场方式,是一个新的闯入者。影片让观众先跟女性角色站在一起,跟她用同一个视角看待事物,然后,再一起去面对一个骗子。”
影片中,周冉和林致光在山中的雾气中“狭路相逢”,像是梦境一般,在不真切中有着危机四伏的危险,给影片带来了值得细细品味的意境。麻赢心透露,这段情节也是自己写剧本时最先确定的一场戏,”这场戏中,周冉走在雾里,然后,她先听到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慢慢地出现这个男人的脸,这个声音的来源才显现出来。这和她被骗了九个月的状态非常吻合——她是弱势的一方,对方躲在暗处,她什么也看不清,除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她什么也抓不住,这声音是她唯一能够拥有的东西。然后,直到在这场戏中,这个声音终于变成了一个实体,骗子终于有一个形象,而且是那么清晰,周冉也是从这个时刻开始,终于可以在彼此看得清的位置,跟这个实体展开较量。”
喜欢周冬雨在候车室那场戏中表演出的愤怒
通过执导自己的首部长片,麻赢心实践了长久以来自己对表演的理解,因此,她对于《鹦鹉杀》是满意的,“有很多超出预期的地方,这些优秀的演员呈现了生动的角色,使得影片中的人物都超越了文本,比文本更加丰富、更加复杂、也更加有力。”
麻赢心称自己属于“勤奋型”,要花费很多时间去琢磨每一场戏的类型、每一句词,每一句对白,每一个行动,但是,麻赢心却并不拘泥于剧本,当她在现场拍摄时,更期待真实的表演碰撞而出现的“意料之外”,麻赢心说:“我对于表演一直有一个想法,我觉得在表演当下发生的事情是最重要的事情,而导演的工作就是观察现场正在发生什么,每拍摄一场戏,不是为了把剧本上写好的东西呈现出来,而是要看到演员们能做到什么程度,我和这么好的演员合作,就允许我每天在拍摄现场,都能去做对于表演上的尝试,找到超越文本的效果。”
麻赢心最喜欢的一场戏是周冉与林致光在候车室中的对话,“当时,周冉跟林致光说,我们会有一个未来,并且开始描绘这个美好的画面,而林致光则好像真的被触动了,说了一点点真话,袒露了一段自己。还跟周冉说,我不叫林致光……而这个时候,周冉在镜头里出现了一个非常愤怒的神情。这个愤怒其实在文本上本来是没有的,按照剧本的走向,这场戏的核心就是周冉要让骗子相信自己会原谅他,跟她有一个未来,她是在演给林致光看。如果遵从于文本,这个愤怒其实是不必要的,是可以在剪辑时拿掉的,但是,我在现场的时候,却反复在看周冬雨这个愤怒的表情,我觉得非常有意思。周冉其实是一个普通人,她不是能够时时刻刻地遮蔽自己真实情绪的,这是普通人根本做不到的,所以,她在听到林致光坦白的时候,还是露出了愤怒,这个愤怒甚至被在林致光看到时,让林致光有了一丝示弱。这个愤怒的流露因此而变得非常重要,林致光反而会因为这个真实的愤怒,而更加相信周冉会原谅他,在那一刻相信了周冉是真的,所以,这就成为了一个超越了文本的,非常准确的表演。”
“笔耕不辍”的麻赢心在《鹦鹉杀》制作后期的阶段,已经开始了又一个新剧本的创作,“写剧本就是我的生活,我的下一部电影可能会是一个公路片,我很想拍一个公路片,我自己也一直很想亲历一次公路旅行。”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肖扬
编辑/乔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