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 7月 28日,在法国北部小镇巴勒杜克,法国将军、政治家夏尔·戴高乐回顾了他所处时代那多灾多难的历史。巴勒杜克位于法国的默兹地区(或称默兹省),在这个令人感伤的地方,戴高乐就近年的历史发表了他自己的感想。
正是在默兹的土地上,上一代人挖掘了潮湿泥泞、疫病滋生的深堑,供手持最新武器的军队野蛮厮杀近一年,留下伤亡 75万人的记录。在此之后,就在戴高乐发表讲话的两年前,这里的村庄元气未复,军人却又一次重蹈覆辙,为另一场狂暴冲突的终局之战血肉相拼,殃及村民。百姓何辜,他们只是在一个糟糕的时代生活在了错误的地点。
在讲述这些事情时,戴高乐语怀悲壮。他说这是“我们历史上最重大的事件”,民众历尽折磨,“只求保存一丝心力”。不仅如此,他说,此般悲惨的“三十年战争”已把默兹撕裂。换言之,这些事件是一场延烧于 20世纪上半叶的大火的数个火点。戴高乐说,正如欧洲在 17世纪时经历了“三十年战争”,现代世界又悲剧重演。两年后,英国战时首相温斯顿·丘吉尔在他的回忆录第一卷中也提到了相同的意思,他说他有意书写“又一场三十年战争”。 *
今天的历史学家不喜欢“第二次三十年战争”这个说法。他们更属意第一次世界大战(1914—1918年)和第二次世界大战( 1939—1945年)的概念:这是两次相隔不远但彼此独立的冲突,最好分门别类地摆在两个书架上。这也许是明智的。但不论我们使用哪种术语,又如何码放我们的历史书,大部分人应该会同意丘吉尔的判断: 1914—1945年所发生的事件“是有史以来两次最大的浩劫”。
本书即是要穿越这些生死攸关又心潮澎湃的战时岁月。本书以彩色呈现历史,包含 200张照片,初时皆为黑白胶片拍摄,此次特上色以飨读者。每张照片配有简短说明,概述其背景;全书大致以时间为序,阅读时可零敲碎打,也可一气呵成。本书无意对它们描述的历史事件强加(或再次强加)全新的历史叙述。相反,本书只是要你在全新的光影中看看这个老生常谈的故事,或许你会生发出 1946年戴高乐在巴勒杜克的感怀—“一切都发生于此”。
为历史照片上色不能算严格的科学,而是一门微妙的技术。一方面它要求精细的历史调查,另一方面毋庸讳言它对艺术自由的偏好。后期上色没有—也不能—“恢复”黑白照片上的任何东西,画面中没有隐藏任何色彩。相反,上色是对照片的附加,依据的是已知的事实和合理的猜测。这是一种阐释手段,其局限性不该被忽略并一笔勾销。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后期上色是轻率的,是“假的”。不言而喻,作为智人的同类,我们对颜色的反应深刻而原始,发乎本能。色彩鼓动着我们的情感,也包括我们的理智。所以,最佳的后期上色堪称情感增强的媒介:它放大同情与恐惧,加剧可怜与厌恶。它会改变我们,让我们面对历史时不再像个会计师、分析师,而是一个人,与照片中的人有着同样的恐惧、迷惑、激情、壮志、愤怒和爱。它触动我们去找寻这些不同寻常景象背后的真相。这就是它的目的,这就是它的力量。
撷取 200张恰能反映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历史的照片是不容易的,有时甚至是痛苦的。本书的选品只是我们的选择而已。我们希望照片能代表它要叙述的那个时代,但一锤定音时我们知道它所反映的只是一鳞半爪。书中的每一个话题都有浩如烟海的著作存世,每一张照片、每一段说明文字的背后都有一整条学术分支在潜心研究。我们先行为任何遗漏和错谬致歉,所有遗漏和错谬责任在于我们。不过,我们还是希望本书能够启发此类主题的新读者去挖掘更深的历史,而熟悉此类题材的老读者也能温故知新。
在写作本书的两年中,我们度过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终战百年,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八十周年。后一场战争中的老兵的死讯不时传来,那是一个日益凋零的群体。大约在下个十年,战争的最后一代就将告别世界,他们做过的、经历过的事将化作孤独的历史遗存,不复为活着的记忆。本书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对这些男人和女人的致敬—他们有人是英雄,有人是受害者,但更多人不过是存活于恐怖时代的普通百姓。
我们还想将本书当作一份警示。在我们写作期间,法西斯主义、民粹主义、极端民族主义、反犹主义、仇恨、偏见、种族主义等,还有排斥、分裂和孤立的政治行为再一次在全球抬头。就让本书之所见来提醒人们这将导致怎样的后果吧。世界很脆弱,让它烽火四起比我们想象的更容易。
玛丽娜·阿马拉尔与丹·琼斯
于贝洛哈里桑塔与泰晤士河畔斯坦斯
2020年春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