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三言二拍”,指的是明末出版的五本小说集:“三言”是冯梦龙写的三本小说集——《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二拍是凌濛初写的《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
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称“三言二拍”为明代拟写宋代的市人小说。所谓的市人小说,可以理解为描述世态人情、写尽悲欢离合。小说中的故事,既有唐宋时流行的传闻故事,也有元明时戏文改编的故事。作为类型相似的小说,我们把“三言二拍”放到一起,选取其中的故事来看文人的生计和爱情。
所谓生计问题就是文人靠什么谋生。
我们这里讨论的文人不包括考中举人、进士之后去做官的官员,因为他们的生计问题无须探讨,他们有俸禄,生计是不成问题的。做买卖的“儒商”我们也不讨论,这类人的生计也不成问题。除了这两类人,普通的文人靠什么谋生呢?
“三言二拍”中的《警世通言》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话说明朝天顺年间,有一个叫马万群的官员。他因为得罪了当权的太监王振,被削职为民。从此,马万群和他的儿子马德称就回到老家生活了。一开始,他们的生活水平还可以,但不久,马万群曾经的一个在朝中做官的学生又得罪了王振。
王振疑心是马万群指使的,就栽赃陷害他贪污。马万群是个清官,受到这样的不白之冤,一怒之下气死了。没想到,人已经死了,本地的官员还是要找马家敲诈勒索,说是要收回赃款,把马家的家产都没收卖掉了。
从此,马德称就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他曾经想要教书,但别人看他十分落魄,觉得他是个浪荡之徒,不肯让自己的孩子跟他学习。幸好,一位管粮食运输的武将愿意让他当“门馆先生”。
所谓“门馆先生”,主要的任务就是陪这位武将聊天、代写公文,可以认为和幕僚差不多。没想到,这位武将押运的粮船遇上了大水,失踪了,武将本人也生死不明。
马德称认为这是天要亡他,准备跳河自杀。有一位老者看他可怜,把他救了下来,又给了他五钱银子。马德称就利用这五钱银子买了笔墨,靠写字卖字为生。他没有遇到能赏识他的文人墨客,只能卖字给一些没有文化的人,也没赚太多钱,只能是饥一顿饱一顿。
从这个故事我们可以看出,一般文人的谋生手段有两种:其一是教书,其二是当幕僚。这两种职业其实是中国古代底层文人主要的谋生手段。
故事里的马德称与这两种谋生手段无缘,只能从事第三种营生,也就是卖字。卖字、卖画是古代文人重要的谋生手段。我们都知道的清代著名画家郑板桥,晚年就是以卖画为生。还有一些人通过算命、行医挣钱。
总而言之,以上各种谋生手段,除了当幕僚,其他基本上只能糊口。在明清时期,文人不同于一般的劳动者可以出卖体力赚钱,由于缺乏收入来源,绝大多数文人生活都十分贫寒、困苦。
小说《生绡剪》里面有这么一句话,嘲讽了当时文人的境况:“若是秀才,儿子又读书,美名是接续书香,其实是世家穷鬼……若今日诗云,明日子曰,指望天上脱落富贵来,不怕你十个饿死九个哩!这叫作:腹中藏著五车书,饥来一字不堪煮。”
中国历史上的绝大多数时期,儒家的伦理道德在人们的心目中都占据统治地位。明清时期,在儒家伦理道德的观念束缚下,女性在出嫁之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更别说拥有恋爱的自由权。那么,古代文人的浪漫爱情故事是如何谱写的呢?
答案很简单,在中国古代,有一类边缘化的女性群体是有谈恋爱的“特权”的,那就是妓女。
我们在前面讲人口买卖和城市边缘群体的章节,分别讲过妓女苏三和李香君的故事,这两则妓女与文人的爱情故事既有喜剧也有悲剧。在“三言二拍”的故事中,还有一则非常悲壮的爱情悲剧,就是我们熟悉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话说南京国子监的一个叫李甲的太学生,有一天,遇到了名妓杜十娘,才子佳人的两个人情投意合。很快,李甲的钱越来越少了,老鸨就和杜十娘商议,把李甲赶出去。杜十娘不肯放弃李甲,和老鸨约定,只要李甲给妓院三百两银子,就可以给杜十娘赎身。杜十娘用自己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再加上李甲从朋友处借到的一百五十两银子赎了身,妓院的妓女们还为他俩办了结婚仪式。
哪知这李甲虽是文人学子,却品质低下,当盐商弟子孙富垂涎杜十娘的美色,提议把杜十娘卖给他时,李甲为了钱财竟然不顾夫妻之义同意了。
杜十娘知道之后,心灰意冷的她当着两个人的面,把自己珍藏多年的许多箱首饰和金银珠宝全都倒入江中。这些东西的价值远远超出了李甲卖杜十娘所能得到的钱。接着,杜十娘跳江自尽了。
其实,古代文人和妓女的爱情,确实不容易有好的结果,而且往往是文人抛弃了妓女。这是因为妓女的社会地位低,在一个重视礼教的社会中被人歧视,处于十分弱势的地位。但就算处于弱势地位,她们英勇为爱献身的悲壮对比文人男子的怯弱贪婪无耻,更显得品格高尚。
从“三言二拍”的故事,我们可以看到一般文人的艰难谋生。明清时期,他们的命运往往被社会所裹挟,稍有不慎便从小康沦落到贫寒。作为特殊的受过教育的阶层,他们并没有获得额外的社会上升空间,潦倒的命运表现了科举制度的残酷竞争性。
此外,我们也能从“三言二拍”中的男女爱情来看文人,男性与妓女的恋爱故事往往更凸显女性的决绝和牺牲,以此反衬出所谓文人雅士的自私虚伪,可谓呈现了文人的另一种面相。
选自王笛所著《碌碌有为:微观历史下的中国社会与民众》
编辑/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