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多了“007”那种主人公“金手指”粗大的谍战题材,热播剧《对手》却是反其道而行,郭京飞和谭卓扮演的间谍夫妇,一个是话痨出租车司机丈夫,一个是得了甲亢情绪不稳定的妻子,两口子整日精打细算,为孩子争吵,为退休金抱怨,日子过得狼狈不堪。
近日,长篇小说《对手》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小说《对手》的作者是王小枪,他也是电视剧《对手》的编剧。王小枪毕业于山西医科大学,后弃医从文。2017年,由王小枪担任编剧的谍战剧《面具》曾引发观剧热潮,2021年热播剧《功勋》中的《无名英雄于敏》的编剧也是王小枪。此外,他还在综艺《演员请就位》担任剧本监制,并著有《我是谁》《心机重重》等作品。《对手》是王小枪继《面具》《密使》《追击者》后推出的又一谍战作品。
王小枪在接受北京青年报记者专访时透露,触动自己创作《对手》的契机是2018年,央视播出了台湾间谍在大陆落网的新闻。让王小枪印象最深的一则是,一个海外间谍在大陆潜伏了两三年,每个月合下来的工资只有几千块钱,还经常因为工作不力被扣被罚,日子过得比一个真的打工族还憋屈。“这个新闻让我有些意外。真实的间谍生活也是一地鸡毛,不是每个间谍都像007那样挥金如土。”
类似于007式的影视剧是把间谍这个职业给美化了
记者:您为什么决定将间谍夫妇写成“贫民版史密斯夫妇”?这是写《对手》最初就设定的吗?
王小枪:最初的设想是希望还原一群小人物。这个世界的百分之九十都是由小人物组成的。也想让观众知道,真正的间谍并没有多么光鲜亮丽,他们就生活在我们身边。
在既往的一些影视剧里面,间谍往往被塑造成为无所不能,上天入地,锦衣玉食,特别风光的一种形象。但是就我了解,很多间谍的生活和境遇并不是这样的。这个职业实际上是一个特别容易焦虑、刀尖上行走、正反两张皮,比较符合当下大城市那种快节奏、高强度、大压力的心态,包括他们生活里的细节往往也没有那么的夸张。
某些类似于007式的影视剧是把间谍这个职业给美化了,所以这次想塑造或者是描写一些比较贴近现实的形象。
记者:郭京飞、谭卓、颜丙燕、宁理等演员的表演非常成功,您参与挑选演员了吗?和他们合作有什么故事吗?
王小枪:挑选演员主要是制片人和导演的工作。编剧可以给一些建议,比如扮演火传鲁的焦刚老师。这些演员都非常优秀,我们在工作之余也成为了很好的朋友,这里的朋友并不只是单纯所谓客套话里的“朋友”,而是真的可以交心,一起走过一段故事,从内心里互相欣赏和愿意亲近的好朋友。就像郭京飞说的,他也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年龄,还能通过一部戏,交到这么好的朋友。
记者:您会看观众发的弹幕或者议论吗?有什么让您印象深刻的吗?
王小枪:骂我的印象最深刻,尤其是人身攻击。我选择一闪而过。那些夸我的就久久注视,不忍离去。哈哈哈哈哈。
写《对手》难度最大的是细节
记者:现代谍战戏创作难度很大,您为什么想挑战这一题材?
王小枪:对创作者来说,除了项目本身的要求,自我创作和表达的新鲜度也非常重要。观众不太喜欢看以前已经看过的东西,每个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剧本本质上是一种商品,编剧要尽可能给市场提供一些没有见过的叙事角度,或者是题材类型,自己写起来也比较兴奋。
写现代谍战戏的难度比年代谍战戏要大很多,因为它要求生活逻辑远远大于戏剧逻辑。举一个例子,如果写30年代的哈尔滨,一个警察在追,一个特务在逃,他们奔跑在哈尔滨的中央大街上,那么这个场景可以是早晨,也可以是晚上,观众不会那么细究它的合理性,比如说当时人流量多不多、为什么没有别人干预等等。但是如果你写一个当下的情节,例如发生在北京天通苑一场追逐的戏,观众马上就会脑子里浮现这样的场景,他会发出一些疑问,如果是早高峰的话,会不会堵车?一个间谍跑不了几步就跑不动了,因为前面都是人。如果他想坐地铁逃跑,那有可能根本就挤不上去。现实生活的元素要求更真实。
记者:为写《对手》,您做了多久的准备工作?具体做了哪些准备,除了素材的积累,还有什么吗?开始写作后,又大致用了多长时间?
王小枪:创作阶段主要做的准备除了一些阅读,读一些大量和这个题材类型相关的资料、国内外的一些人物传记之外,其他还有就是关于现代反间谍工作中的一些逻辑和细节。制片方给我们这个项目请了一位总顾问老师,从立意到故事,从情节到台词,从剧本到美术,从拍摄到整个流程,他起了很大的作用。
整个的写作前后用了将近三年时间。当然这其中包括了一些分集修改和送审的等待。
记者:对您来说,《对手》难度最大的地方是什么,哪些部分让您反复修改?
王小枪:难度最大的是细节。譬如国安干警在追逐抓捕间谍的整个过程中,具体的一些思路和技术手段。我们这个剧选择表现更多的是办案思路,而不是技术手段。因为这里面一个是有一些保密的要求,再一个也是创作方式的取舍。
反复修改的部分应该还是分集。主要是一些人物命运的走向和最终的结局,这个当时是有一些反复的,最后呈现出来的这个结果还是最好的一种。
电视剧和小说相比 减少了10%的内容
记者:小说改编成剧本的难度在哪里?您个人觉得比较满意的是什么?觉得有些遗憾的又是什么呢?
王小枪:小说在表述上更自我一些,一些自我表达上也更加充分。电视剧是一种商品,所以它需要更加精炼,也有一些商业上的要求。总体而言,电视剧和小说相比,减少了10%的内容。主要的改动情节是在桃园、花莲和新竹这三个年轻的间谍之间发生的一些情感纠葛和故事情节。如果能再多两集,这几个年轻的人物就会更丰满。这是一个小小的遗憾。
记者:《对手》中有哪个人物的角色投入了您自己的影子呢?
王小枪:李唐这个人物多多少少性格上和我有一定的相似之处,但也不是全部。其实有些人物当你把他吃透了、想透了,当他或她活了之后,很多时候会有自己的生命,比如在行为逻辑和语言逻辑上,他会有自己的选择,有时候创作者是跟着他在走、在写。听上去有些虚,但确实是这样的一种体验。
记者:大家喜欢《对手》的一大原因是它有生活质感,间谍除了活得更惶恐之外,和其他普通中年人没什么差别,您在创作时是故意要“重写”他们生活的一地鸡毛,“轻写”他们的间谍故事吗?演员是严格遵照您的剧本表演,还是会有一些即兴的火花?
王小枪:其实间谍桥段也没有轻写。可能是因为演员演得太好了,让观众对人物印象深刻而忽视了情节。这可能也是一种令主创享受的美好错觉。一部剧如果人物立住了,观众往往会记得住角色而忽视具体的桥段与情节,这对创作其实是好的。
在剧本的创作阶段,那些一地鸡毛看似是生活的部分,其实和谍战那条线的细节是有相互勾连和呼应的。两者之间相互作用,这也是谍战题材的一种创作方法。
演员给剧本所创造出来的人物加了很多神来之笔。比如说郭京飞替女儿吃剩在碗里的饺子皮,比如说谭卓在执行任务之后拼命地刷牙,比如说颜丙燕和丈夫之间的温柔细节,以及宁理给自己设计的在家里狂练右手、硬生生把左撇子掰过来这些让人印象深刻的神来之笔的细节,都是演员自己加的。我非常感激他们。
如果光是小说写十年也写不出来一个能打动人的作品
那这种自由也毫无意义
记者:小说家和编剧,这两个身份对您的创作有什么影响吗?例如写小说时会预想之后的剧本,小说会更注重画面感、细节等等。做小说家更自由,做编剧则受制颇多,这样的话,您是不是更喜欢写小说?
王小枪:小说会更加个人化一些。这个主要还是看自己的选择。电视剧是一种商品属性更强的东西,如果选择了创作电视剧或者电影,那么首先就要不可避免地面临一些约束和妥协。也需要更聪明,怎么能在红灯和绿灯之间做一些文章,闪转腾挪。
小说家的自由度相对更大一些。但是除了那些大神,一般的小说家养家糊口可能也比较困难,这也是一种现实。但是我并不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谁高谁低,或者是写哪个会更委屈,我觉得不应该这样表述,因为文学性是共通的,不管是小说、诗歌、散文还是电影或者电视剧,如果你创造了一个精彩的故事,一群有生命力的人物,不管是读者还是观众,或者是你自己都会为之而心动,那种成就感其实是一样的。
如果光是小说写十年也写不出来一个能打动人的作品,那这种自由也毫无意义。权当是自娱自乐吧。
记者:您认为一个好的小说家和编剧应该具备什么素质?
王小枪:自律。其实职业作家和职业编剧,本质上和职业运动员是一样的。职业编剧也有所谓创作的黄金期一说,这个指的主要是体力。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地写下去。某种程度上和职业运动员是一样的,他需要高度自律,不拖稿,按时作息,善待自己的身体,保持好的状态,竞技状态和写作状态。大量的训练,不停地比赛。受伤之后的自我恢复。我觉得这在本质上,这些都是共通的。
记者:现在观众的鉴剧水准越来越高,对国产影视剧的编剧也颇多诟病,您作为编剧,是否觉得现在比以前创作压力大?又是如何化解这种压力呢?
王小枪:压力其实一直都存在。总体而言,这几年编剧工作的机会还是要比以前多一些。编剧石康在写完《奋斗》的时候,当时《奋斗》火得尽人皆知,他也算是国内的一线编剧了,但是也不能做到说他想写什么样的题材就可以随便写,他也得自己先写一个大纲,到处去找公司谈合作。
这几年从业者确实多了不少。我觉得不管哪个年代,写作还是很个人化的一个东西。其实就有点像运动员,大多数时间是没有观众的,你只能自己拼命地在家里训练,不断地积累经验,摔倒再爬起来,如此反复,一直到决赛的那一天,才能看见观众的鼓掌,才能听到观众的叫好,当然有一些人连预选赛也进不去就被淘汰了,说到底还是比较个人化的东西。
任何一个职业,从业者对自己的要求都是不一样的,有的高,有的低。我们现在其实是和美剧、韩剧的编剧在竞争,还是应该自我要求更高一些。
弃医从文 一个电话让我从一个医生变成了一个北漂
记者:请问您是什么时候对文学有兴趣的,又是因为什么确定自己要弃医从文的?
王小枪:我大概是从初中就开始喜欢看一些课外书。琼瑶、古龙、金庸都看,我眼睛近视就是因为上初三的时候,天天钻在被子里悄悄看《鹿鼎记》。当时害怕父母发现,躲在小房间里,用被子蒙着脑袋,打着手电筒看。那时候父母也不允许关房门。
我从小数学成绩就不是很好,但是语文相对还不错,尤其是写作文。这段经历也给了我自己一些写作上的信心。真正意识到对写作有兴趣,是刚刚参加工作,那段时间一门心思就想出版自己的小说。就不想在医院上班,每天都在想办法换个环境,当然选择学医也不是我自己的意愿,主要和家长有关系,因为我父母都是医生。
参加工作以后因为年轻,天天都要值夜班。那段时间也不是很忙,所以就一边工作一边给各个报纸写专栏。有一天我接到新浪网侯小强的一个电话,他说我们这儿招一个编辑,你要不要来?现在回头看,那个电话确实改变了我的命运,它让我从一个医生变成了一个北漂。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和那一刻有关连。
记者:您觉得自己现在有中年危机吗?如何度过?
王小枪:我自己的中年危机好像几年前就开始了。就像糖葫芦,一颗一颗吃吧。我对《对手》的一个弹幕印象很深刻。这个观众说“人生其实比执行间谍任务难多了”,这句话里饱含着沧桑和故事。希望他也能度过自己的中年危机,当然,也许他只是一个刚刚期末考试不及格的中学生。
记者:当下很多年轻人喜欢阅读那些轻松的营养不高的甜文,有深度有营养的文学作品却被冷落,您对此怎么看?对于年轻人的阅读,您有什么建议?
王小枪:阅读往往和时代性有关系。我们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文化比较贫瘠,当80年代初迎来一波出版热的时候,读者就像一群饿了很久的人,突然看见了琳琅满目的面包,他们肯定会不遗余力地往嘴里塞。现在的时代和当年不太一样,大家生活的城市节奏特别快,压力大,从本心上来讲,他就喜欢看一些轻松的东西。
除了整个文化行业需要有自我反省的意识之外,其实时代性有的时候是客观存在的,也不能一味地去苛责读者。但对创作者来讲,还是应该提供一些三观正确的东西,这一点很重要,要引导大家的审美。
职业倦怠期几乎每个星期都有 甚至每天都有
记者:您的作品既保证了数量,又保证了质量,请问这是如何做到的?这么多年有过职业倦怠期,为没有创作灵感和激情发愁的时候吗?
王小枪:编剧其实被大多数人关注的时候,时间是比较短暂的。大部分时间他都是默默的,一个人在工作,很枯燥。举个例子来讲,我们现在看到的不管是哪一部正在播出的电视剧,这些剧的编剧其实可能在三年前就开始工作,只不过是最近大家才看到他们工作很多年之后完成的一个作品。
所谓数量的保障,其实也是日积月累和水滴石穿的一个结果。具体到某一部作品的时候,我写作的速度还是比较慢的。我听说过有的编剧在一个国际航班的飞机上就可以写完一集剧本,这个对我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职业倦怠期就不用说了,几乎每个星期都有,甚至每天都有。这是一个个人化的东西,就看你怎么跟它对抗。
记者:您编剧的作品题材很丰富,还有什么一直想创作的吗?
王小枪:我其实特别想尝试一部足球的题材,比如琼中女足。找机会试试看吧。
记者:2022年,您有什么写作计划,或者有什么作品将播吗?
王小枪:手头正在创作一个主旋律作品。后续计划写一部短剧,12集左右,一个刑侦题材。特务前阵子抓得有点多,先抓抓小偷吧。
供图/晓艺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嘉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