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之巅微弱的小灯箱、田间伫立的武官石像、奉节叉车上仰面朝天的男孩、宜昌长江边独自怅望的青年……这是摄影师严明镜头下的“山河故人”。
32岁开始摸相机,曾获侯登科纪实摄影奖,严明也被称为“诗人摄影师”,导演贾樟柯曾评价,他的照片不是记录,不是捕捉,而是深刻的创造。
在新出版的摄影集《昨天堂》里,他选出2007-2021年拍摄的、从未正式结集发表过的108幅作品,“算是走南闯北多年用摄影诠释人生的一次总结”。
儿童与飞鹤 齐齐哈尔 Fly with the Cranes 2019
每一声快门都是送别
历经中学老师、摇滚乐手、唱片公司企宣、报社记者、自由摄影师等身份变化,多年行走中,严明更关注的,是那些变迁中的传统人文的消逝与留存。
他记得在网上看过一句话,“没有态度的都是小清新”,如果摄影能给别人触发的想象少,其实是有些遗憾的。
《昨天堂》中,让很多读者印象深刻的是一张因千年风化而面目模糊的佛像照。风化的山石波纹如时间的年轮,尽管佛像的原先面目已不可知晓,却更多了一层精美之外的慑心力。
风化的佛 安岳 Weathered Statue of the Buddha 2020
这张照片摄于四川安岳一座小山巅,严明专门去了两次,还特意找了支架抬高相机的高度,希望用庄严安静的形象来还原佛像。在他看来,这张照片其实不需要自己多解释什么,画面中的山石、山峰已经传递了信息。
还有一张在雪中翩然起舞的雕像照,它摄于嘉峪关偏僻地界一个生态园的假山前,雕像的舞姿因大雪而变得凄艳孤傲,那一瞬间令他怦然心动。
雪地舞者 嘉峪关 Dancer in the Snow 2020
这座雕像的造型似乎是孔雀舞,严明想,园子里可能有孔雀走过,“平时你不会觉得多美观或者多艺术,但是好巧不巧,那天下雪了,它出现另外一种劲儿,跟自然的东西突然产生融合。”
如布列松的“决定性瞬间”理论,严明曾提出“决定性气氛”的概念,“我认为我们中国人看东西是讲情境的,气氛是摄影中可用的一个力量”,气氛与光线、天气、环境等等有着重要关联,当照片浓缩了这些元素,才能算“耐看”。
跟年轻摄影师分享经验时,他常会说,几乎拍每一张照片之前都要心里有数。“那个瞬间你就像是一个刀客,一刀选取了一个切片”,尽管摄影只是瞬间,但它也应像长视频一样传递信息,“所以摄影的功夫就在很多前前后后的准备中,你要预判、要等待,这些都必不可少”。
严明《昨天堂》
摄影前后都有故事
端庄的方形构图,隽永的黑白光影,含蓄的诗意和东方气韵,严明的作品带有强烈的个人风格,他的摄影风格和喜好也是“慢慢淘”出来的过程。
从突然迷恋摄影的文字记者,再到摄影记者、自由摄影师,不断探索中他发现,自己更偏爱历史文化主题,如古建筑、文化古迹、雕像、古道等历史文化遗存,“最后你上了一条新途,它变成一种爱好,你是随心而动的。”
海市 酒泉 Mir age 2020
《昨天堂》收录了曾在网上火热的《然爱你》,它摄于甘肃玉门一个长满荒草的废弃监狱,有人在“严格执法,依”的标语后接上了“然爱你”三个字,严明随手用手机拍了一张传到微博。
但他没想到,这张照片突然收到网友上万条互动,很多男孩女孩在评论区相互讨论,想破解背后的故事。严明猜想,这里也许来过一个带着喷漆的调皮游客,可能个子不高,写第一个字时还垫脚,后面三个字就一溜向下了。
对他而言,这张只有标语的照片其实几乎不算作品,因为过于简单,但整个过程却十分有趣。“所以摄影作品前后都有故事,比如陌生人相互认识变成朋友,摄影师并不一定要获得正儿八经的作品,旅途本身就是一个远去的经历,你会从中想象很多,也会生发出很多故事,那会绵延很久。”
“快门合拢,一张照片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快门,在对的时机手起刀落,一次感动得以永志,它轻巧如掸尘,又惊险如人生。”他在自序中这样写道。
没有态度的都是小清新
如今,手机、相机以及修图软件越来越普及,人人似乎都可以成为摄影师,作为职业摄影师的坚持是什么?
在严明看来,创作者应该是拿影像真正做表达,“你不能只炫耀你的技术,要在摄影作品中展示你的见地,其实不写文字、图片说明都是可以的,别人一看也会感怀,那你的东西才有价值。”
他很感激学摄影之初一些前辈所讲的观点,照片是一个载体,相机是一个工具,艺术是需要表达和传情的,决定拿相机来拍,就要在过程中拍出想法和态度。
长江边的小职员 宜昌 A Clerk by the Yangtze River 2010
多年行走和拍摄,严明并不想被放在“纪实摄影师”等标签中,“我觉得应该有所发展,很多时候单张照片就完全可以做到非常打动你,从视觉上打动你,触及精神层面,这是摄影早都可以做的、应该做的。”
而这也是他在新书中感到开心的地方,相比以往,新作品集更多反映了他在视觉和精神层面上受到的震撼,包括一些超现实的景观、更有视觉冲击的静态内容。
发光的球体 玉门 Glowing Sphere 2020
比如废弃工厂院里的迪斯科球,过去也许它在俱乐部里闪光,男、女职工在灯光下翩翩起舞、欢声笑语,而在那时的阳光照射下,孤零零的它重新发光,那瞬间仿佛是与过去的再次对视。
再如泰山雪地里的小灯箱,“天还没亮,一只小灯箱亮着弱光,它应该在这泰山之巅的雪地里睁了一夜的眼睛,为温暖的生意努力付着凄清的成本。”尽管画面里没有人,但它同样是人间烟火。
雪地灯箱 泰山 Light Box in the Snow 2017
“照相就是内心的一次瞬间的投射,你一旦把自己框框住了,其他的可能都没有了”,严明说,“这次,我走出了一种新的视觉的可能”。
文/中新网记者 任思雨
编辑/崔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