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他在墙上写下“成都大轰炸”“悲惨”,如今我们看见了它
红星新闻 2020-01-07 16:40

“敌机”“轰炸”“凄凄惨惨”“成都”……成都大邑县悦来镇的李家祠堂翻修时,墙壁上渐渐显现出了这样的字迹,租用房屋的肖凡隐约感觉到,这些文字与抗战期间成都遭遇的轰炸有关,他不敢再妄动。

仔细查看了文字后,有学者推测,这应当是一个亲历者对于1941年成都遭遇的“七二七大轰炸”的记录。在《四川通史》中,以“惨烈”形容这次轰炸。

红星新闻记者也了解到,当地文管所也着手与村镇对接,研究对题记进行保护。此外,红星新闻记者也从成都大轰炸对日民间索赔团中方律师徐斌处了解到,去年东京高等法院作出重庆大轰炸二审判决,维持一审结果,“目前已经处于再审程序。”

旧祠堂里疑现“成都大轰炸”文字

大约是2012年的时候,肖凡从大邑县悦来镇盐井村那里,租来了这个院子。院子是比较常见的民居,跨过高高的门槛,经过门斗,眼前便是个大天井,天井两侧是回廊,4个角落都有房间,正前方是堂屋,摆放了祖先祭祀牌位。

盐井村村主任张仕惠回忆,这个四合院原先是“李家祠堂”。新中国成立后很长一段时间是作为附近几个村组的学校存在。村民龚秀娟今年50岁了,她小时候就在这里上过学,“这里是一年级,那边是四年级……”对于几十年前院子里的安排,她还是记得很清楚。张仕惠的大儿子出生于1986年,也在这里读过书,“90年代初的时候,上学的娃娃们都去了场镇上,这里就慢慢破败了。”2012年的时候,她印象里,院子里面长满了草,屋顶的瓦也落了不少。

租过来以后,肖凡就开始组织整修。他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大约是2014年前后,“应该是有水漏到了墙面上,然后隐约能看到一些字迹。”之后,他们小心地试图擦拭掉墙面上的白灰,更多的字便出来了,内容里有“三十年”“敌机”“轰炸”“悲悲惨惨”等字样,肖凡隐约感觉到,这些文字与抗战期间成都遭遇的轰炸有关。

“我们就停下了,不敢再操作了——毕竟我们不是专业的。”肖凡说道。

有学者推测系亲历者回忆“七二七”成都大轰炸

红星新闻记者注意到,一共有7块墙壁有模糊不清的字迹。

第一块有文字的墙壁上,开头便是“……哀号。凄凄惨惨……成都中……”的内容,题记的中间,隐约能看出“三十年□辛巳夏……六月初四日敌机轰炸……辛巳六四日当中,九十架飞机炸成都…尸骨成碎。满布……万数灵魂……一片荒丘。……紧(警)报接连三日。…………三天三夜。悲悲惨惨……”

第五块墙壁上还有“哀成都”的几段小诗,有“□庆炸毁创成都”“尸骨满街难舍辞”,有“此□数难是何年”“女女男男逃外奔”,有“川省繁华是成都”“曾想战争平定□”。最后两块墙壁上无直接写及轰炸的,内容大致为“殿年久壁朽,是年秋月崇将……上年完全一人翻盖”。

“1941年是辛巳年,民国三十年,壬午年是1942年。”看过题记的图片后,历史学博士、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讲师周鼎介绍,“三十年辛巳□六月初四日”系1941年7月27日,“1941年7月27日,成都经历了抗战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日军轰炸,一个月前,重庆才因为躲空袭发生了较场口六五大隧道惨案。”他翻出四川通史卷七民国部分的记载:

“1941年,日本制定了‘102号作战计划’,成都又成为日机战略轰炸的重点。5月18日、19日两日,日机21架次轰炸成都市区。7月27日轰炸最为惨烈。这天日机分4批,北自山西运城起飞,东自武汉起飞,每批27架,共108架,对成都连续4次轰炸。在成都市区和市郊投弹426枚、燃烧弹20枚。日军的丧心病狂,达到了空袭以来的最高点。北较场军校、少城公园、旧皇城、南较场、西较场及附近三洞桥、四座碾、锦江两岸被炸,被烧街道82条。城市西南角完全笼罩在黑色的烟雾中,炸死市民575人,炸伤2194人,炸毁房屋3500余间。”

也有学者认为时间书写存疑材料需辨析

从2004年开始,“成都大轰炸”受害者正式向日本提起索赔诉讼。在东京地方法院的立案中,“重庆大轰炸”包括了成都大轰炸、乐山大轰炸、自贡大轰炸和松潘大轰炸等。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刘世龙与学生曾着手整理成都大轰炸受害者的史实资料《成都大轰炸鉴定书》,刘世龙曾以专家证人的身份,展示并陈述“成都大轰炸”的诸多证据。

查看了红星新闻记者拍摄的题记图片后,刘教授整理了题记文字,在他看来,这个题记应该是追记,不过有些疑问。刘世龙认为,“三十年辛巳夏□六月”为“三十年辛巳夏之六月”,他提出,“七二七大轰炸”当天是农历闰六月初四,但壁书中所写没有“闰”字,“尽管民国成立后改农历为西历,但民间特别是乡间仍也使用农历,因农事和农历节日等所需。”另外,题记里的落款时间为“壬午”(1942)年,没有月日。

此外,刘世龙指出,“养性山人”所写“九十架飞机”有所不确,“七二七大轰炸”实为108架日军飞机,但他也表示,其有所不确或因其有所不知,也可反映出民间记忆的多歧性。

刘世龙也提出问题:落款的“养性山人”是谁呢?

袁庭栋:是“七二七大轰炸”记录无疑

几个月前,巴蜀文化学者袁庭栋曾到现场查看了这处题记。袁庭栋介绍,1941年成都遭遇了大轰炸,“机构纷纷外迁——比如,当时四川大学迁到了峨眉,省政府迁到了茶店子,住在城市里的人,如果在农村有亲戚,都跑到农村去躲避轰炸。”袁庭栋说,题记基本上是一个成都人躲避轰炸后的感触,以及对国事家事的看法。

在袁庭栋看来,题记里记下的是1941年的“七二七大轰炸”无疑。至于“闰”字,他认为,或许是写漏了,或许是写的时候没有注意。

结合后文“民三〇又六”,周鼎认为,“三十年辛巳夏□六月”为“三十年辛巳夏又六月”。他表示,“闰六月”写作“又六月”是可以的。至于最后落款“壬午”,他推测,题记内容可能是陆陆续续写的。因而,他也认为,题记的时间不会有太大问题。

周鼎也提出一个问题:题记的作者到底是谁?

“建议对题记墙壁进行保护”

袁庭栋直言,自己很看重这处题记,“非常有意义。”

“抗战时期,成都作为全国的大后方,我们的先辈们是怎么度过的,对现在的成都来说,可能知道的不是太多。袁庭栋说道。”李家祠堂墙壁上的题记,“他不是散文,不是新闻报道,而是一个亲历者在当时的完全记录。”不过他也表示遗憾,由于保存原因,有一大半字看不清。

“日本轰炸成都,现在没有多少遗迹了。”在袁庭栋看来,这一处题记应当加以保护。

对于这处题记,成都大轰炸对日民间索赔团中方律师徐斌认为很珍贵,“从我来说,是第一次知道这样一种遗迹的存在。”他介绍,此前的材料多是田野调查中的口述,以及当事人的回忆录,和官方档案。因而,徐斌认为,这几块记录了大轰炸经历的墙壁,有必要加以保护并向公众展出。

文管所:着手研究保护

律师:大轰炸诉讼正处于再审程序

大邑县文管所一位负责人也向红星新闻记者表示,他们去现场查看过,“墙上的记录应当是1941年的时候成都城区的人到悦来镇那里躲避轰炸,对于当时成都遭遇的轰炸留下了一些记录和感慨。”他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文管所计划与村镇对接,并着手研究如何对祠堂民居、墙壁上的文字进行保护。

去年12月14日,重庆大轰炸二审判决有了结果。徐斌介绍,东京高等法院作出重庆大轰炸二审判决,维持一审结果,“承认重庆大轰炸历史事实,但驳回诉讼原告要求日本政府谢罪赔偿的请求。”不过,他表示,已向日本最高裁判所申请启动再审程序,“目前仍在再审程序中。”

编辑/白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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