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个提前看过《哪吒之魔童降世》点映的业内朋友，都对影片大加赞赏，他们对导演饺子说就等着这部电影破动画片的票房纪录吧，一定会成为爆款，可是饺子却因为这些年来制作影片的过程太过艰辛，到处都是困难，以至于自己“困难到麻木”，还觉得是大家在鼓励他这位拍第一部动画长片的新人。

直到电影正式上映，影片真的“爆”了。7月26日上映首日，成为中国影史首部单日过2亿的动画电影，上映三天加点映场收入，已经突破7亿元，不仅接连打破动画片首日、单日、首周记录，也让《疯狂动物城》保持的动画最高单周票房纪录（5.8亿）成为历史。作为首部在IMAX影院上映的国产动画电影，由光线彩条屋影业、可可豆动画、十月文化传播联合出品的《哪吒之魔童降世》开画首周末劲收IMAX票房预计5400万人民币（含点映场），不仅超越《神偷奶爸3》，创下动画电影在IMAX中国影院的最佳首周末票房纪录，也创下IMAX中国7月最佳三日首周末的佳绩。

饺子，弃医从事动画行业17年后，终于渡过了人生中的至暗时刻，更令人期待的是，中国影迷在漫威宇宙、DC宇宙之外，也似乎看到了中国电影“封神宇宙”的雏形。

弃医从事动画后的日子并不好过，有偏见，也被骗过

《哪吒之魔童降世》一鸣惊人，而事实上，导演饺子并非因此片才横空出世的，对于动画迷来说，他的第一部短片《打，打个大西瓜》，就让他在江湖上成为传奇，《打，打个大西瓜》获得了包括柏林国际短片电影节评委会特别奖等30多个奖项，是一部风靡网络的动画片，被众多网友称为“国产动画最优秀的作品”“华人最牛原创动画短片”。

那时的导演饺子还叫导演饺克力，导演原名杨宇，80后，从小喜欢画画，梦想成为一名漫画家，但是觉得这个职业恐怕没法养活自己，父母都在医院工作，就自然地选择了学医，毕业于国内顶级医学院华西医科大学（现四川大学医学院），但是并没有找一份别人眼中的“安稳”工作，而是转行做了动画。

杨宇说转行的契机十分巧合，大三时同学给他推荐了一个三维软件，他自学后发现学会这项技能可以找到一些广告公司的工作，能用爱好养活自己，从此开始了动画事业，结果发现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进入动画行业，杨宇遇到了很多挫折和困难，“别人对我有很多偏见，觉得我这是瞎折腾，这么好的专业抛弃不要了，我转行肯定是错误的决定，我在动画这行肯定走不远，所以在这么多年的过程中，我基本上是一直孤独地走在非常坎坷的道路上。”

为了证明给大家看，杨宇自己一个人在家捣鼓了三年半，结果在2009年制作出了16分钟的短片《打，打个大西瓜》，他曾说那三年半的时间，自己过的生活就像在空间站一样，几乎每天都三点一线：客厅、卧室、厕所。这段时间，他没有其他收入，只能“啃老本”和用父母的积蓄。

《打，打个大西瓜》成名之后，饺子的生活并没有根本的改变，找他的人虽然多了，但是那时的动漫市场环境艰难，别人找到他时先问能否收回成本，他也被人骗过，所以只能是靠接商单和外包，边养活自己边学习。

就在这种情况下，饺子等来了《哪吒之魔童降世》电影监制、彩条屋总裁易巧。易巧十年前读大学时看到了《打，打个大西瓜》，当时就被震撼了，得知是一个人用一台电脑做的短片，觉得难以置信。2015年光线成立彩条屋，他立刻去成都找饺子，大家相谈甚欢，当时就拍板要决定合作，为什么这次选择相信了易巧，饺子打趣说是因为看易巧面相还可以，“看他这么年轻应该比我嫩，我应该不可能被他骗吧。”

之所以把名字由饺克力改成饺子，杨宇说巧克力在他看来是一种少有的特别好吃又能短时间补充能量的食物，“我希望我的作品也能有这种效果，饺子又是中国独有的一种食物，我也爱吃饺子，所以‘饺克力’听起来有一种中西结合的意思，但这个名字有点拗口，就直接叫饺子了。”

不认命的主题是因为自己的经历

跟易巧谈好后，饺子就开始创作剧本，思来想去，他最终选择了哪吒，主题就是“不认命”，显然这个主题与他个人经历有关，饺子坦承转行找工作挺难，承受了很多压力和偏见，当时做《打，打个大西瓜》就是为了证明自己做动画能做得好，能获得更多的机会。“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做大电影，就自然而然地想做这么一个题材，也是希望能够在给这些在追求自己梦想的道路上奔跑的年轻人，更多的鼓舞和力量。  ”

上影厂那些经典动画片曾经是70后、80后最爱的动画片，饺子也不例外。他喜欢1979年版的《哪吒闹海》，那个反叛、叛逆的小英雄形象让他印象非常深刻。所以，在定下“中心思想”后，饺子决定写哪吒的故事，为了做《哪吒》，他又去研究《封神演义》原作，之后发现《哪吒闹海》和原著相差很多，“原作中的哪吒和他的师傅太乙真人简直就是双煞，两个煞星，谁遇到他们谁倒霉，一言不和就出手。此外，原作中并没有讲反抗父权，事实上李靖知道哪吒是太乙真人的弟子转世投胎到了他的三儿子身上，李靖对他三儿子挺怕的。”

发现《哪吒闹海》并没有服从原著，饺子也没有了压力，“改编的时候没有什么负担了。因为每一代故事应该服务于那代的观众，《封神演义》是经典，但是里面也有很多糟粕。79版《哪吒闹海》体现了当时的时代精神，那时是黑白二元对立的时代，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

而到了现在这个时代，大家显然已经不这么看待事物了，所以饺子认为，这给了他很大改编空间，“我们要打破成见，所以想探讨得深一些，善中有恶，恶中有善，关键看你怎么对待他，如果用包容和爱，就算是一个恶人也能变成善人，于是就做了很多大胆的改动。故事是一个外壳，里面的精神内核需要随着时代不断变化，我们是本着服务当代观众的理念，对原著进行了改编。”

《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的所有角色都没有绝对的“非黑即白”。在饺子看来，片中最大的反派其实是命运。影片极具讨论性的一点，便是哪吒与敖丙对待命运截然不同的态度。片中，哪吒虽是“魔童”，受尽世人偏见，但在李靖夫妇、师父太乙真人的帮助下，坚持用自己的方式反抗着命运；敖丙虽是“灵珠”，但却在承受整个龙族翻身期望等多重重压下，走上了邪路，甚至于“水淹陈塘关”。哪吒、敖丙看似水火不容，实则亦敌亦友。敖丙也正是在哪吒的影响下，学会敢于做自己、不认命，并与哪吒联手抵抗命运，成为对方“唯一的朋友”。

片中许多看似“颠覆”的设定都富含导演饺子的深意。比如，影片特意把龙宫设定成“海底炼狱”，因为“炼狱”的存在更能凸显龙族饱受天庭偏见的委屈与不甘，也让敖丙拯救龙族的行为更具说服力；对于观众热议的“踢毽子”场景，导演表示，蹴鞠等运动的产生时间与哪吒所处年代不相符，没有确切产生年代的“毽子”，有趣又与情节相贴合，所以才选用了“毽子”。除此之外，包括说“川普”的太乙真人、没有“裤兜”的哪吒等，片中不少设定其实都与影片剧情、具体历史文化有着紧密的联系，经过导演饺子的反复研究和确认。

而除了“不认命”哪吒带来的震撼外，片中父亲李靖、母亲殷夫人对于哪吒深沉的爱让不少观众落泪，饺子坦承也是投射了自己的情感，自己转行做动画，如果没有父母的支持，也不会有现在的他。“哪吒削肉还父，削骨还母，这个情节充满了恨意，而我想做出充满爱的电影。”

小哪吒的形象设计了100多个版本，对于将哪吒设计成豁牙、黑眼圈、齐刘海的丑样子，饺子说也是有意为之，因为哪吒生而为魔，因此在人族中注定被孤立，如果把哪吒设计成阳光美少年的形象，就和魔头不沾边儿了，周围群众对他的偏见也显得很假。而且，饺子也坦承，现在是看脸的时代，到处都是些网红脸，画这种网红脸对他们来说并不难，“用他们的话说就是闭着眼睛都画得出来，可以让观众看第一眼就会觉得乖啊可爱呀太漂亮了，这些非常容易达到。但做设计的人都是想突破自我，想做不一样的东西，而且也希望大家以后并不是只看脸，还要看很多内在。”

饺子虽然是个乖孩子，但内心经常有一种“放飞自我”的冲动，所以，他参考了很多痞子、混混的气质，放在了哪吒身上，也算是让自己的内心有机会狂野一把。

整个制作就是一个炼狱，困难到麻木

在想通了人物设置之后，饺子半年就给易巧交出了哪吒的大纲，当时还觉得比较满意，可是没想到的是，这部电影最终写了66稿，历经两年剧本打磨、三年制作，由60多家制作团队、1600多位制作人员参与。全片特效镜头占了近80%，由全国20多家特效团队制作完成。

饺子说本来自己挺有自信的，编了第一版交给他们之后，觉得应该改动不大了吧？“他们说，‘确实不错啊，你过来我们开个会吧’。我去了之后，结果就开成批斗大会了。十多个人挑各种毛病，我非常烦恼，回到成都继续改写。一共66版，每次都是硬着头皮交过去，每次对我都是折磨和虐待。”

剧本磨得这么辛苦后，饺子觉得画分镜头之后，就不会这么累了，“没想到分镜头也画得非常累，每个细节、每个镜头挑，分镜头一共有五、六个版本，最开始有5000个镜头，后来改了将近2000多个镜头。删掉这么多镜头，分镜师也被我们磨得快疯了。分镜头磨完了，开始配音，配音磨得不够对不起前面的环节。配音也非常累，配音完之后，后面开始做动画，觉得如果不做好一点，就对不起前面的环节。所以一路走来，每次都是挑战自己的极限，死磕着走到现在，最后能够完成，我觉得也算是一个奇迹了。”

说及在剧本开始就对饺子的折磨，易巧笑说是因为他们知道饺子可以做得更好，事实也是如此，制作《哪吒之魔童降世》对所有人都是折磨，导演饺子被折磨，其他人也如是。

和其他动画片配音是先有成片再配音不同，《哪吒之魔童降世》是先配音，配音组们拿着分镜头，就像演员看剧本一样先表演，结果用配音导演的话说，就是饺子折磨他们，他们折磨配音演员，所以饺子说自己“是一个温柔、和蔼的人，特别随性。”但是别人的评价却是另一个版本，给小哪吒配音的演员说：“饺子导演特别温柔，配完小哪吒我失声一个月。”给大哪吒配音的说：“饺子导演特别温柔，因为他都会让配音导演来折磨我们。”配音殷夫人的演员说：“饺子导演特别温柔，为了作品效果把我逼哭了，一句话录了50遍。”

饺子凭借一己之力作出了《打，打个大西瓜》动画短片，而在《哪吒》中，他则是一人身兼多职。从剧本到制作，从美工到特效，带着1600多人制作出这部电影，饺子每个环节都参与，包括表演，特效方案。

易巧透露《哪吒》这部作品的预算其实跟其它同级别的预算差不多，但是这部影片镜头数、特效量远远超过同级别电影，“甚至是一倍那样的数量。而且没有一线团队参与，一线团队看到导演的特效要求都退了，觉得这个预算不可能完成这件事，最终外包了给20家特效团队，据说创造了这些外包公司的离职率新高，最终被导演磕出来了。第二部我们给导演更多的预算。”

国漫虽然发展很快，但显然与世界级别相比还有差距，饺子说电影中的一处打斗镜头，他和总监用了两个月时间才完成。“我们的镜头制作通过率极低，平均要经过几十遍打磨才能通过。”

影片制作后期找来一个执行制片，做过很多国产动画项目，直言影片绝不可能在上映日期之前做完。为了完成影片制作，可以说制作团队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加班加点，不是996而是007地全力以赴”。仅“江山社稷图中四个人抢笔”这个景的草图就做了2个月时间，总耗时4个月。而结尾的几个大特效段落仅测试时间都在3个月左右。

问整部电影哪最难，饺子坦承记不住哪个是最难的，因为整个制作就是一个炼狱，困难到麻木。加班加点，通宵达旦，春节也只有三天假。“每一天遇到的都是新的、太难的问题。中国动画工业体系也不够成熟，总感觉完工遥遥无期。  

饺子感谢中国动画电影人的抱团，才有了这部《哪吒》，国内60多家动画公司的名字，参与制作的人数达到1600多人，饺子坦言，国产动画生产力有限，很多大公司不愿意接哪吒的单子，因为预算太少，接了可能亏本。他们只好分发给大量小公司去做，有的承包下整场戏，有的只做动画、模型或者特效，“这次动画圈挺抱团的，我们外包公司很多都亏本在做，大家都是憋着一股劲，想做出好作品证明给观众看，国产动画是能做好的。大家都憋着一股劲儿，希望国产动画能出更多精品，让更多人愿意投入到这个行业，能够养活自己，也能够活得更骄傲。”

哪吒跟大圣会“同框”

在《打，打个大西瓜》的片尾，饺子打上了包括Disney、万籁鸣、手塚治虫、宫崎骏、押井守、大友克洋、PIXAR、鸟山明、李安、黑泽明、余 秋雨、金庸、小岛秀夫、成龙、李连杰、周星驰、易中天、于丹、马云、史玉柱、李嘉诚等人的鸣谢名单，他说这是那段时间支撑着他做下去的精神偶像。

《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同样可以看到很多致敬情节，比如哪吒的双丸子头造型、敖丙的双锤武器便来自1979年版《哪吒闹海》，哪吒得到混天绫和火尖枪后的那一段舞枪，完全再现当年的动画；结界兽用兵器挑开结界的动作，借鉴的是国产经典动画《大闹天宫》；太乙真人阅读《神仙的自我修养》、陈塘县百姓吃惊咬嘴的动作，一看便知是在向周星驰喜剧致敬；至于哪吒用变身术捉弄敖丙和申公豹，灵感来自成龙的代表作《双龙会》……

饺子坦承以前的经典作品对他影响很深，这次魔童降世还致敬了卡梅隆的《终结者》，还借鉴了日本动画等。

如今《哪吒》成为爆款，饺子说高兴之余也有些惭愧，因为在他看来，电影还有很多缺点、瑕疵和遗憾，观众打分这么高，有很大程度上也是一种鼓励分，“下一部我们肯定会做得更认真，才能不愧观众对我们的期望。”

电影中已经有了《哪吒2》的彩蛋，饺子说第一部票房好，第二部会继续制作，易巧也透露当初是按照三部曲计划的，对于动画片呈现“封神宇宙”的梦想，易巧说：“还不敢去想宇宙的事。希望各个团队导演能做出好的处女作，之后再打通也是有可能的。就像《大圣归来》和《哪吒》的联动短片，或许未来《大圣闹天宫》中，还有可能继续互动。”

有趣的是，《打个大西瓜》拍出后，《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的导演田晓鹏也非常喜欢，他在2009年还加了饺子的QQ，但是饺子没有理他。说及此，饺子笑说，当时是他错误地把自己的QQ号跟作品一起发出去了，“一天突然几百个人加我，一下把田导淹没在里面了。”

易巧说，他问田晓鹏国内最欣赏哪个动画导演，他毫不犹豫说出来就是饺子。《哪吒》作品，也有田晓鹏公司参与投资，所以有了大圣与哪吒联动的短片。至于后面会不会有合作，“我告诉大家，很有可能会有合作。《大圣闹天宫》已经在筹备了，闹天宫的时候哪吒有可能会出现的。”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肖扬
编辑/弓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