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孩子读《木兰辞》,不小心发现作者隐藏在文字之下的微妙用心;探访秦宫古迹,偏偏脑洞大开,揣摩起荆轲刺秦的心理细节;听到女子属羊不吉利的封建迷信,愤而拍案,不惜花大量笔墨追根溯流,只求一个正本清源;甚至在牙疼难忍时,也要考证几段古人牙疼的记录,来转移注意力……马伯庸在漫长的创作生涯中,一直保持着一种“无用而松弛”的好奇心。这种好奇心欠缺规划,兴起即写,兴尽则停;也没有目的,写成文字后随手发在网上。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希望与大家分享对这个世界的观察与思考,并且要快乐地做这件事。
这些零星闪烁的思维碎片,勾勒出了他如同孩子一样的好奇心的轨迹。马伯庸全新历史随笔集《历史中的大与小》已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和中南博集天卷联合出版最新上市。这是马伯庸继《显微镜下的大明》之后,时隔七年推出的又一部历史随笔集。全书共收录14篇风格各异的随笔与1个电影文学脚本,延续了马伯庸“小中见大”的叙述风格,装帧采用便携小开本双封设计。
历史,在好奇心点燃的细节中显影
如何享受探寻历史的乐趣?马伯庸的回答始终如一:保持好奇,深入挖掘。
在新书前言中,他分享了一次典型的“好奇心行动”:一次途经南京时,导航上“朱家山河”这个地名瞬间触发联想——是明代朱氏王朝的隐秘工程?一番查证后却发现,它只是“朱家山”与“河”的普通组合。然而好奇心并未就此熄灭。他注意到河道走向“不太自然”,继续追寻,竟揭开一个跨越410年的漫长故事:这条仅18公里的小河,从明成化十年(1474年)开修,直到清光绪十年(1884年)才由吴长庆、左宗棠、张謇等人接力贯通。数百年来,官员更迭、贪腐推诿、工程屡次烂尾……一条小河,映照出明清官场的生态变迁。
这次探访,成为全书的绝佳注脚——历史真正的魅力,往往不在宏大的结论里,而在未被轻易察觉的小细节处。这也是马伯庸倡导的“读历史姿势”。
一块曹操家族墓里发现的刻有“仓天乃死”的汉砖,其不同于正式铭文的涂鸦式划刻痕迹,以及与黄巾起义“苍天已死”相似的语句,激发了马伯庸的好奇心,勾连起东汉末年底层民众的痛苦呻吟,王朝覆灭的原因也许就是无数“匹夫之怒”的积累,直到爆发;另一块西晋墓葬里“晋平吴,天下太平”的铭文砖上的“江乘”地名也吸引了他的目光,这个地方命名于秦始皇三十七年(前 210 年),东汉建安十六年(211年)孙权取消建制后消失,如果这位朱姓烧砖人身份认同是江乘人,初略估计刻砖时至少70岁了,也就是说从出生即身处战乱的他终于盼来了天下一统、战争结束。砖石沉默,却成为解读时代情绪的密码。他由此写下了《拍向乱世的两块砖头》。
在这本书中,无论是探究诸葛亮为何选择归葬定军山,还是还原刺秦中秦舞阳上殿前突然怂了的心路历程,他始终在打捞那些被宏大叙事淹没的细微瞬间。
历史的趣味,不在于记住多少定论,而在于保持好奇,亲手拨开时光的尘土,在故事的缝隙间,偶遇惊人的真相,并享受发现本身纯粹的快乐。
带着好奇读古文,发现新的乐趣
提起唐宋八大家,很多人肯定对三苏(苏洵、苏轼、苏辙)、王安石、欧阳修、韩愈、柳宗元耳熟能详,为什么独独曾巩总像“小透明”难记起?
一次闲逛书店,马伯庸带着好奇拿起一本《曾巩文选》,却越读越有滋味。对于当时还是“社畜”的他来说,曾巩的布局谋篇、行文逻辑和质朴文风实在是难得的职场写作指南。
《越州赵公救灾记》一文,没有任何华丽词藻,却直击每一条打工魂。开篇列出7个问题,直接关切救灾的基础数据,一句虚头巴脑的都没有。后文中的救灾方案,细致到男女的赈济粮要分开领取,以避免拥挤事故;具体要以什么工来代赈,完成多少;要政府为欠户作保缓催贷款等,事无巨细,一一详细开列出来。堪称救灾现场办公会报告,好学,也值得学。类似的文章还有很多。
再换个角度来看《木兰辞》。从“唧唧复唧唧”的画外音开始,这篇古文仿佛也是一部声画俱佳的电影,“旦辞爷娘去”是冷静克制的告别,“不闻爷娘唤女声”是孤独夜幕下内心声音的特写,镜头始终跟随木兰视角,恰当留白有如精妙剪辑,故事在木兰脱掉战袍回归真身后戛然而止。脑补完感官美之外,还有“回归自己”的立意之美。
这些流传百千年的古文,不再是让人敬而远之的艰涩经典,只要带着好奇,总能与古人发生跨越千年的共情,感受到“全文背诵”之外的乐趣。
从灵感到作品:一场持续十余年的创作跟踪
《历史中的大与小》不仅是一部历史随笔,更是一份独特的“创作手记”。读者将清晰地看到,一个好奇的念头如何逐步生长为成熟的作品。
《尽意叮咛灭寇仇——记一位壬辰战争中的抗倭英雄》一文,最初只是马伯庸在知乎的一个回答。一次史料长河中的偶然相遇,到一次回答,一篇短文,一个故事,对小人物的关注,对英雄的追思,从一个人的好奇心到一群人的执念,最终成就了电视剧《日落东瀛》(已于2025年初完成拍摄,即将上映)。
还有《敦煌英雄》文学剧本。一个小说作者会怎样写电影剧本?文学视角下的剧本,和最终的电影成品,相差会有多远?马伯庸带着好奇心接下了这个任务,也燃起了读者的好奇心。这些文章跨越十余年,如同散落的路标,标记了马伯庸从灵光一闪,到考据梳理,再到文学转化的全过程。
历史学者刘勃在序言中说:“求知本该是快乐的,这也应该不忘。”这正是一本关于“快乐求知”的书——它不提供答案,只分享发现;不构建体系,只点燃好奇。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嘉
编辑/张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