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曾远赴国外工作与生活，让我有机会领略到世界之大，也令我拥有了很多难忘的回忆。

记得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在南非工作的某一天，公司总经理、金发碧眼的英国人布雷特先生忽然请我去一趟他办公室。闲聊几句后，布雷特切入正题：“印尼分公司那边，最近有位华裔同事要辞职，正缺人，莎莉你去那边干一年吧，我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爽快地接受了这个临时的人事安排，很快便启程飞往印尼。

到了雅加达，两位同事驱车送我到公司安排的住处。车子停在了一个院落里，花草扶疏中，是一栋别致的两层洋楼。很快，楼上跑下来一个俏丽的年轻女子，满脸卑微的神情向我问好。同事介绍说：“这是帕丽塔，这栋房子里的佣人，她听不懂英语。”于是，我只得用刚学会的几句印尼语和她打了招呼。

两位同事走后，偌大的洋房里就只剩下了我与帕丽塔。看着她那种唯唯诺诺的表情，我试着用不熟练的印尼语对她说：“你不必这样拘谨，我们今后会成为好朋友的。”

她早已为我备好了满缸的洗澡水，崭新的牙刷、毛巾皆已整齐摆放在洗漱台上。当我洗漱完，带着疲惫推开卧室的门，又一眼看到床已被围上了一张薄纱蚊帐，梳妆台上的熏蚊器正冒着缕缕轻烟，瓷杯洗得铮明瓦亮，电热壶中已注满水……我心里有些惊讶——帕丽塔看上去不过20岁左右，竟能这般细心地照顾人。

次日清晨，我从睡梦中醒来，帕丽塔已经在拖地打扫了。

早餐摆上桌后，不管我怎么说，她都执意不肯与我一起进餐。这让我明显感到在这个国家中，主仆之间的尊卑关系相当严格，也不好再勉强她。

吃过早餐，我在楼里四处转悠，惊讶地发现帕丽塔住在一楼的一间光线最差、面积最小的屋子里。屋里有一张小桌，桌上空空如也，桌旁有一张硬板床。见过这栋楼里有那么多闲置的、宽敞明亮的大房间，我就让她换一间住，她却立刻胆怯地向我连连摆手：“不要啊，我是佣人，这是不可以的。”

比起南非女佣的散漫慵懒，我对勤快老实的帕丽塔颇有好感，也很想知道她做完家务后都在干什么。在我的刻意观察下，第二天便找到了答案。原来当她忙完回到自己房间后，只是坐在床沿久久地发呆，没有任何表情。她房间里没有电脑、书籍或收音机。

当时的我真的无法想象，一个20岁的女孩是如何能够日复一日，把这样的日子捱过来的？

来到印尼公司的办公室，年轻的同事们个个充满自信、谈笑自如，尽管女同事们不论年龄，无一不严格遵循着传统礼仪，蒙着头纱。

公司的午餐很丰盛，我把没吃完的炸鱼、炖牛肉、素馅煎饺等装进食品袋，想带回去给帕丽塔尝尝。回到“家”，当我将这些递到她手中时，她激动得手都在颤抖，嘴里不断地道谢。不过，我发现她并没有吃，而是躲进自己的小屋用手机打电话，让她的弟弟到门外等她，把整个食品袋带回家。

渐渐地，帕丽塔与我的交流从拘谨变得亲密。我才知道，作为佣人，她是不被允许擅自离开这个院落外出的，否则就有被炒鱿鱼的危险，而她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某一日，我在窗边看着打理庭院的帕丽塔，心中一动：“丽塔！”我高声喊她。“什么事？”她赶忙从远处向我跑了过来。我停顿了一下便问：“你想不想今后离开这里？不再一辈子做佣人？从现在开始，我教你学英语，并给你制定一个学习计划，你可以少做家务，但必须开始学习。等你打下基础，即便我离开，你也仍然可以继续自学，今后你起码可以去工厂中做一个基层管理者。”听我讲完这番话，帕丽塔的双眸明亮起来：“真的吗莎莉？你真的愿意教我英语吗？”她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帕丽塔的毅力是惊人的，她分外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她小屋的灯光总会亮到深夜；即使在做家务时，她仍喃喃自语在背单词；听讲时会不停地做笔记。

我的回程进入倒计时，我反复叮嘱她：“即便我不在你身边，你仍要坚持学英语，不要半途而废。”

启程的时候到了，我万般不舍地和帕丽塔久久拥抱：“再见了，亲爱的丽塔，谢谢你对我的照顾。”

车已徐徐发动，帕丽塔第一次跑出了那个小院，随车跑到了很远的街上。我扭头望去，只看到她拼命挥手的小小身影。

文/王晓宁

编辑/周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