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裔文学项目向来都是一个人道主义项目,其中非白人作家必须证明他们是能感到痛苦的人类。是否会有这样一个未来:我,在书页上,只是我,在书页上,而不是作为整个种族的代理,来恳求你相信,我们是能感到痛苦的人类?不是我思考,所以我存在——我痛苦,所以我存在。因此,我的书是以痛苦的等级来评分的。如果是二级,也许我的故事就不值得讲述。如果是十级,也许我的书会成为畅销书。
当然,有色人种作家必须讲述他们的种族创伤故事,但长期以来,我们的故事一直被白人的想象力所塑造。出版商期待作者把他们的创伤个人化:人物在得到关于自我肯定的启示前,都会遭受一场异乎寻常的家族或历史的悲剧的考验。在很多亚裔美国人的小说里,作者把角色创伤的背景设定在他们遥远的祖国或一个封闭的亚洲家庭,确保他们的痛苦不是在责难美帝国主义地缘政治或美国内部的种族主义;引起他们痛苦的外围力量——亚洲父权制下的父亲,那个时代的白人——足够遥远,所以包括读者在内的每个人都摆脱了干系。
在职业生涯开始之时,诗人和小说家王鸥行(Ocean Vuong)是人类韧性的活生生的象征。评论家们从不放过任何机会去背诵他的生平:王出生于越南一个稻农家庭,越战后作为难民移民到康涅狄格州;他的母亲给他改名为Ocean,想让他在美国有一个全新的开始;王直到11岁才识字,这让他后来成为一位天才和获奖诗人这件事显得更加神奇。
我非常喜欢他的第一本诗集《带着出口之伤的夜空》(Night Sky with Exit Wounds),并在我的诗歌工作坊讲授这本书。诗集中的大部分内容是关于他的同性欲望如何根植于他儿时承受的父权暴力。在一首有关说话人父亲的诗里,王写道:
……没有用。我把他
翻过来。面对它。大教堂
在他海洋般黑色的眼睛里。这张脸
不是我的——但是我会戴上它
亲吻我所有的爱人晚安。
在父亲毫无生气的眼睛里,说话人看到了殖民主义和战争的父系废墟。说话人对他的父亲以及国家过去的暴力形成了一种色情的认同,并试图一次又一次通过和陌生人野蛮的性接触来恢复这种认同。
关于他最新的小说《大地上我们转瞬即逝的绚烂》(On Earth We’re Briefly Gorgeous),公众对他身份的交叉复杂性很敏感,这显示出变化的迹象。但即使在较近的2016 年,很多媒体依然忽略王的同性恋身份,因为这不符合他们对悲惨的越南移民的印象。在多次采访中,王被要求复述他作为难民穷困而破碎的经历以及他在诗歌中找到的救赎。他安抚公众,他不仅歌颂而且熬过了他那苦痛的剧本,因此他的诗歌和传记已经逐渐被焊接成一个单一的关于个人胜利的美国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