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兆钧(乐评人)
1992年暑期到了,得想办法让女儿上幼儿园了。当时的北京,入学问题从幼儿园开始已经相当严重。左找右找,甭说肯不肯花“教育赞助费”,想烧香都找不到庙门。
碰到吴海岗的同事、中国录音录像出版总社的尉迟焕辉,说起此事,他说我给你问问。过几天果然告诉我:“财政部幼儿园,得花五百块钱赞助费。园长说已经是最优惠了,非本系统子弟起码得一千块钱呢。”
我和爱人想想,部级幼儿园在北京就算二等的了,比不上市属幼儿园和军队幼儿园,也还算不错的。于是去看了看,还真不错,位于鸦儿胡同,挨着广化寺,想必原来是个大院子的偏院。前边已经改造成现代平房,后边有个大园子,一栋小办公楼还是西式风格。
从此与尉迟焕辉先生熟了,才知道他原是中央歌剧舞剧院的演员,也是文化部直属中国录音录像出版总社的创业人之一,脾气很直率,我们聊起来颇为通畅。
一日不知怎么聊到“囚歌”,我就说起知青歌曲来。尉迟大感兴趣,说:“你就整理一下,咱们出它一盘呗。”
我听着兴奋,觉得是天上掉了馅饼。于是开始策划整理,思路上是连正统的加上民间的都有,以“老三届——特殊的一代”为题,总之是完全非商业化考虑。尉迟也认可。
彼时朴东生先生刚刚从中央歌舞团退休,接任了中录的老总。我和他只是在“ART”民乐比赛时认识,并不熟,怕他不会通过。没想到朴先生审完我的初步报告,叫尉迟和我去,说:“有几首还是太敏感,比如《从北京到延安》。还有这《我是一个资本家的女儿》也太另类了,算了吧。别的也就罢了。”然后还对我说:“你的小文章写得不错,我还挺爱看的。”说得我颇为感动。
我就约李黎夫来配器。没想到他正忙于给《阳光灿烂的日子》写音乐,虽然就住在我家附近的总参招待一所,动不动就来找我喝酒,却是给我一拖再拖。我只好一催再催。好歹配完了,终于进了东三环边上白家庄的中录录音棚。这是租的白家庄中学的三楼,也是此前一大批原创歌曲的催生地,《让世界充满爱》就是在这里录制的。
当时录音师是万小元,是我们音协书记处老书记、曾任文化部艺术局音舞处处长的万苇舟的儿子,长相憨憨的,业务很棒。他的助手是葛音。
整盘磁带的经费当时也就两万块钱。我是不懂,一切都是尉迟操持,找歌手找乐手。我是第一次完整参与一盒磁带的制作全过程,觉得很好玩。
这盘配器大部分都交给了合成器,所以键盘任务繁重。其中我坚持想录的一首《一代一代往下传》是李黎夫亲手配的,前奏居然是手风琴音色连续三十二个小节的十六分音符。键盘手竺一平是中央音乐学院指挥系的高材生,看了看谱子,键盘上跑了一遍就录音,滴水不漏。录完了他问我:谁配的?
我说是李黎夫。
他恨恨地说:我猜就是这驴!
李黎夫脾气不好,“驴”者,“驴脾气”之简称也。
等李黎夫来了,竺一平说:你耍我呢?三十二个小节的十六分音符?
李黎夫嘿嘿:这不才证明您老是高手吗?
我塞了一首私货——自己创作、也曾在知青内流行一时的《草原歌声》,是族妹爱新觉罗·启迪来录的,还不错。《锁链》我坚持要刘欢来录,尉迟犹豫半天:他怎么也得上千的价,咱预算不够啊。
最后可能也就给了刘欢几百块钱,但刘欢唱得很到位。至今我的手机铃声还是这首《锁链》。
还录了一首我非常喜欢的《我们的田野》。其实我小时候没听过这歌,是电影《我们的田野》再次用了这首歌我才越听越喜欢。我把它编成四部合唱加童声领唱,尉迟告诉我:“听说姜昆的女儿姜珊唱得不错,咱们就别找当红的孙佳星了吧。”
姜昆夫妇带着姜珊来了:“我们还不想让她总进棚,不过听说是这首我们小时候的歌,还好。”
调定得稍微高了点,小姜珊唱得有点费劲,但很动人。
有意思的是《一代一代往下传》。刚唱第一遍,一位队员就喊停:“先生,这歌我们从小唱的,‘我们高举革命的火把’这句您这谱不对。”
我听了赶忙说:“按你们的来,那时我小我小!”
最终录的歌超量了。只保留了比较“地下”的13首。而且基本上没什么市场反应。
尉迟焕辉兄于2017年6月去世。
2023.4.14
供图/金兆钧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