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敏乐
下班回家发现电梯故障,就推门从楼梯间往上走。在某一层发现一口小酸菜缸。看缸口,里面的白菜才腌渍没几天。记得妈妈家腌酸菜也在这个时节。秋收结束,庭院里的高帮白菜晒得刚好,去掉蔫帮烂叶,加盐一棵棵地码放在缸里,最上面再压一块用了多年的大石头。从刷缸、挪缸到择菜、码菜、压菜,爸妈得忙乎一下午,待完成这场深秋里最后的盛事,就可以安心等冬天到来了。
酸菜腌好了,妈妈会炖一锅酸菜土豆丝,锅边再贴一圈玉米面饼子,美其名曰:一锅出。哥姐嫌菜太素淡,一心盼着杀年猪。寒冷的冬日里,邻里亲戚齐聚一堂,欢庆丰收。灶上那一大锅酸菜总是热气腾腾的,里面有软烂的骨头肉、鲜嫩的血肠、香而不腻的五花肉和吸满汤汁的顺滑粉丝。大家觥筹交错,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气氛热闹又亲近。
没有酸菜的猪肉是寂寞的、肥腻的。主人家说请客吃猪肉,客人们心里品的是酸菜。酸菜是否腌得脆爽可口,酸菜丝是否切得轻薄纤细,酸菜汤是否熬得咸鲜美味,是检验这家女主人是否手巧心灵且勤快的标准。吃美了,这家日子肯定蒸蒸日上,越过越好。
剩下的一大盆肉汤酸菜可是宝贝,放在天然冰柜的下屋里不怕冻、不怕坏。每到饭时,舀出几大勺进锅里,再新切半棵酸菜进去,就成了一道滋味浓郁的烩酸菜。在那些平淡无奇的日子里,酸菜香总弥漫在记忆深处,给人稳稳的安全感。吃过苦的人都知道,不冷不饿有多么幸福。
大学毕业那年手头拮据,同事们都去门店或商场里吃午餐,我只能偷溜到路边摊上充饥。半大碗红豆米饭上舀一勺酸菜,夹两片血肠摆上。一元五角,吃得简单,好在能饱。
炭火上大蒸锅里满满的都是酸菜,总在咕嘟咕嘟地发出诱人的召唤。一片片肥瘦相间的汆白肉整齐地码放在一边,加一元钱就能添三片。再来二两散装白酒,一上午的疲惫就一扫而光了。当时,旁边很多农民工都是这么吃的。他们衣服满是灰土暴尘,脸色全是或黑或褐色的沧桑,但他们是乐观的,咂着酒,咬着肉,情绪欢愉得像吃大餐。他们总让我想起从老家出走的那些亲人们。
成家后,日子过得好起来,婆婆知道我爱吃酸菜,总包猪肉酸菜馅的煮饺给我。放在冰箱冷冻,早上用锅热透,蘸生抽陈醋和辣椒油吃。酸菜吸收了肉的汤汁,化解了肉的油腻,一口下去是香,十口下去是满足。美好的早上是从一顿简单又营养的美味佳肴开始的。
婆婆给我拿酸菜,让我炖肉,从来没有整棵的,都是切成细丝攥成团的。听我说爱吃酸菜心,她还会特意把酸菜心留给我。酸甜脆爽的酸菜心可是想买都没处买的“零嘴”。
当时我对婆婆的馈赠从不拒绝,心里却不以为然,尤其在同事千里送饺子后。同事的儿子在杭州的一所大学,晚上说想吃家里的酸菜馅饺子。同事连夜剁猪肉、酸菜,把周围亲朋好友召集过来,一共包了六百多个饺子。一大早上又现买一摞保温饭盒,把煮熟的饺子装里面,两口子直接开车上高速去了沈阳,到机场办的托运。据她儿子说饺子到寝室还温热着呢。
曾经以为,跟酸菜相关的故事要像同事那样奢侈才不羞于提及,直到我去哥哥家帮忙准备杀猪菜。第一次捞酸菜,才知道酸菜水那么冰手,半个胳膊都要冻僵了。一大盆酸菜切完,我腰酸手疼,双腿都站得肿胀了。从那刻,我深深体会到妈妈与婆婆的深情厚爱。
到家后,我要打个电话给她们,叮嘱天寒要加衣,多喝水,少干活儿。而她们肯定也在冬日的时光里,静静等待那缸酸菜发酵好,然后给远在他乡的儿女送去她们的思念和爱。
吃着吃着,春天就来了吧。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