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孤》原型郭刚堂找回被拐了24年的儿子郭振的那天，59岁的姚福吉驾着他的红色三轮代步车来到了山东聊城郭刚堂的家门口，他把这辆印着失踪多年的女儿和其他一些寻亲照片的车停在郭刚堂家小区里，吸引了前来采访的媒体关注。

姚福吉直言不讳的承认，自己就是来“蹭热度”的，为的是找到自己的女儿姚丽。

姚丽是莫名其妙失踪的，2008年她失踪的时候，已经15岁。13年来，姚丽的父母在想方设法的寻找她，可却了无音讯。姚福吉想要效仿郭刚堂骑着摩托车“千里走单骑”的寻亲，为此他和孩子妈妈张秀红产生了矛盾，然后骑上代步车就离开了家。

这几年来，公安机关在打拐方面工作结果显著，申军良、郭刚堂等几个寻亲代表人物都先后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可在这背后，还有这样一群人，他们的孩子都是莫名的失踪，均为年轻女生。这些寻亲家庭都能够想象到女儿在失踪后可能遭遇的情况，但他们仍旧没有放弃。他们的绝望感，比那些孩子从小被拐的家庭还要强烈得多。

15岁少女北京上学路上失踪

姚福吉的三轮代步车上印着好几个走失孩子的信息，最大面积的地方被他留给了自己的女儿姚丽。车厢里只有一床被褥和简单的炊具餐具，一路走来，他吃住都在车厢里。

姚福吉一边走在路上，一边做直播，他在直播中讲述着自己女儿失踪的经历。

姚丽失踪的时候，已经15岁了，当时正在北京市大兴区太和中学读初三，由于快要临近中考，姚丽在周末要参加学校组织的补课。

2008年4月19日是个周六，中午1点半的时候，姚丽骑着自行车，背着书包，穿着校服从家出发去学校上课，临走之前姚丽并没有什么异样，一切都很正常。

下午2点半左右，老师给姚丽母亲张秀红打来了电话，询问姚丽为何没有来上课。张秀红感觉很奇怪，女儿已经出门一个小时了，而且从来没有逃学旷课的恶习，自己家离学校也不算太远，就算是自行车半路坏了，也不至于这么久都没有走到学校。

张秀红很着急，她赶去学校找女儿。出门的时候，她琢磨着，女儿骑车去学校有两条路可走，其中一条是大路，张秀红便一边往学校走，一边问在大路上的环卫工人，没有人看到姚丽从这里经过。从学校返回的时候，张秀红又改走小路，仍没有见到女儿。

张秀红也问过小区里一些年龄相仿的孩子，有个孩子说，看到姚丽骑着自行车，背着书包从隔壁小区穿行去上学了。张秀红分析，如果女儿是从隔壁小区穿过去的，那一定还是走的小路。于是，她又去小路上找。

这条小路到学校的距离更近，两旁都是农田，路旁边有一个大坑，是用挖掘机挖出来的，坑有两三米深，后面还有几十米高的土堆。姚丽在坑旁边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女儿，却找到了姚丽的一只鞋。

她意识到，姚丽是在这里出事了。

张秀红赶快报警，警方赶来后对现场进行了勘查，但除了一只鞋子没有发现任何线索。警方决定调用警犬来寻找姚丽的踪迹，没想到天公不作美，连续下了几天雨，等雨过天晴后，警犬也没有办法发现姚丽的踪迹了。

警方将姚丽的鞋子带走立案侦查，此后就再也没有了信息。

张秀红后来一直在大坑附近寻找目击者，希望能获得线索。有人说曾经看见一个30岁左右，身穿粉色衬衫和白色裤子，身高一米七以上的微胖男子，曾在事发那段时间在附近徘徊，但这个线索给了公安机关，也无从查起。

为了找女儿 夫妻二人矛盾不断加深

姚丽失踪后，张秀红和爱人姚福吉就开始寻找，两个人也由此产生了矛盾。

张秀红记得，姚福吉当时埋怨自己说：“当初让你别带孩子出来，你非要带，孩子带出来就出事了吧！”

但张秀红自己也有苦衷。她告诉北青-北京头条记者，当时他们夫妇都下岗没有工作，姚福吉是有养老保险的，但她自己没有，必须要自己交，她想着自己要是不找个工作赚点钱，以后老了都没法生活。之后，张秀红就来到北京，在两个姐姐开的小饭馆里打工。

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有一次过年张秀红回老家，发现女儿身上长了水痘，问了问女儿的情况，发现姚福吉也没怎么照顾孩子。她去开家长会，学校老师也反映孩子在家没人管。张秀红觉得，女儿长大了，跟在父亲身边多少不方便，而且也疏于照顾，还是跟着自己好。于是，在跟姚福吉吵了一架后，就把女儿带到了北京上学。

后来，姚福吉也到了北京，两个人就分别打工，女儿在大兴区太和中学上学。

此前姚福吉和张秀红的夫妻感情就并不算好，总是因为生活琐事吵架。女儿出事后，夫妻两个人更是开始互相埋怨。姚福吉说，张秀红把责任都推到他这个父亲身上，说是因为他在家没照顾好女儿，也不去挣钱，所以才带女儿出来。而张秀红也遭到了姚福吉的埋怨：“孩子出了事，什么都是我不对”。

张秀红说，从孩子出事那天起，姚福吉见到她就跟见到仇人一样，天天骂她、埋怨她。而姚福吉也觉得自己委屈，好像怎么做都不对。

两个人就这么一边吵架，一边打工，一边找女儿。夫妻关系变得非常冷淡，基本上已经到了各过各的地步。

今年1月份，姚福吉和张秀红的矛盾再次升级，姚福吉动手打了张秀红，甚至还抄起了菜刀来威胁。

起因是姚福吉想要效仿郭刚堂，骑车出去找女儿，他想让张秀红跟他一起去。姚福吉觉得，只要出门就一定能有线索，而且还能有关注度。有了关注度，线索也会更多，这比每天都在家里做直播找女儿要强。但张秀红觉得，这样做太盲目了，郭刚堂骑着摩托车出去找了20多年也没找到孩子，最后也是回家做网站直播，自己和姚福吉年龄都不小了，出去也找不到什么。

张秀红没有阻拦姚福吉去找女儿，但她想自己还是留在家里，“至少我在家工作，也算有个窝，你找不到了还能回来。”可是姚福吉不听，他觉得张秀红对女儿根本就不关心，每天待在家里直播根本就没有效果，现在自己要出去找，她不但不主动配合，还在扯自己的后腿。

两个人越说越僵，盛怒之下，张秀红打开直播找女儿，说了姚福吉一些不好听的话，姚福吉感觉受到了侮辱，回骂张秀红。气急的姚福吉还打了张秀红，甚至抄起了菜刀。张秀红跑出家门，从此和姚福吉分居，两个人互相拉黑了联系方式，至今没有再见过面，也没有再通过话。

张秀红继续拿着手机直播寻女，姚福吉则改造了代步车，骑着它走上了寻女之路。

父亲寻女几次遇险 母亲也从未放弃

今年4月，姚福吉从北京出发去了河北，然后到了五台山，接着又去了山东聊城找郭刚堂蹭热度。这一路上，他吃睡基本都在代步车里。

姚福吉先驾车去了河北，一路扩散女儿失踪的消息。中间有好心人提供线索，他就去辨认。为了其中一个线索，他跑了80多公里路去核实，但发现并不是女儿，只是一个神志不清的女子。

在路上，姚福吉一边走一边做直播，开始他和张秀红都是用一个账号直播，但两个人发生矛盾后，张秀红就把账号拿了回去，姚福吉只能自己开了一个新号直播。直播寻人的热度很高，不多久他就收到很多线索，也认识了很多同命相怜的人。他把这些寻亲家庭的信息也都贴在了自己的代步车上，一边找自己的女儿，一边找别人家的孩子。

有一次，他驾车走盘山路时，车没油了，往前走不了，稍一松开力又会顺着山坡滑下去。这时一个山上的好心人给他出主意，让他踩着刹车，让车调转方向往山下滑，滑个二三十公里都没问题，到山下找加油站加满油再上来。

姚福吉照着做了，点着刹车往下滑，但盘山路有些地方是很陡峭的，速度稍微控制不好可能就会冲下悬崖去，他小心翼翼的，终于下了山，又徒步走了好几公里才找到了加油的地方。

姚福吉说，他这次出来寻亲，就没打算活着回家，他觉得对孩子充满了愧疚，哪怕死在路上也要把女儿找回来。他的目标是：活着要见到女儿人，死了要见到女儿尸体。

寻找女儿的过程中，姚福吉做直播还被人挑衅。在邢台的时候，有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子一直在骂他，不让他直播。姚福吉很敏感，他以为这个人就是拐走女儿的人，便报了警。后来，警察把那个男子批评了一顿，跟姚福吉说：“您找孩子是吧，就在这里播，有什么事就找我们。”

姚福吉这次蹭郭刚堂的“热度”，张秀红在家也看到了，她现在仍然对姚福吉有一肚子的气。她认为，现在唯一能够让她和姚福吉之前产生联系的事情，就是找女儿这件事。但同时她也承认，因为女儿的失踪，更加深了他们的家庭矛盾，即便以后女儿真的找回来，这个家恐怕也很难和睦相处下去了。

女儿失踪的这13年来，张秀红并不是只坐在家里直播找女儿，她其实也没少东奔西跑。只要有寻亲活动，无论有多远，只要自己打工赚够了钱，她都会去参加。电影《天下无拐》首映时，张秀红甚至还跑到现场拿着女儿的寻人启事和主演吕良伟合影，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扩散女儿的信息。

蹭热度，增加曝光度，是寻亲家庭唯一所能够想到的方式。只是，由于这两年疫情的影响，出去参加寻亲活动也受到了不小的限制。

寻找失踪少女存在难点

最近几年，公安机关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的工作持续推进，申军良、郭刚堂这两个寻亲家庭的代表人物，先后找到了自己的孩子，这虽然给了不少寻亲家庭以鼓励，但对于像姚丽这样的寻亲家庭来说，他们的绝望并没有因此而变少。

与申军良和郭刚堂的儿子被拐时都还只是婴幼儿不同，姚丽失踪时已经有15岁了，她并不是不认识自己的父母，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这更让她的父母担心。

姚福吉和张秀红虽然矛盾很深，但对于女儿下落的关心是一致的。他们其实也都有了相同心理准备——女儿恐怕不会过得很好，甚至可能会很凄惨。在给他们提供的线索信息中，绝大部分都是那种神志不清的女子。前不久，张秀红还与一个线索中的女子进行了DNA比对，结果并不是她的女儿，这个女子就是个来路不明的精神病人。

“如果女儿能回来，她一定会回来，现在这种情况，要么是她失去了能力回不来了，要么是她不想回来。”姚福吉和张秀红几乎异口同声的说。

他们认为，女儿姚丽平时文静听话，如果被人拐走，不太可能会反抗。但是可能会遭受侵害，导致精神失常或者智力受损，没有了外出行动的能力。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被拐卖到深山农村里与人强行成家。

此前，申军良和郭刚堂找回失散的儿子，都是公安机关使用了人像比对的新技术，在锁定一定范围的目标后，再进行DNA比对。张秀红说，姚丽这么大的女孩子被拐走，是不太可能会上户口或者办理身份证的，即便办理了，也是假身份假照片。这给公安机关寻人破案增加了难度，他们也就更加绝望了。

黑龙江省佳木斯市郭凤兰的女儿刘娜，是2007年6月4日晚上失踪的。刘娜当时已经是黑龙江省财经学院经济与贸易系的学生。事发当天晚上7点多，她是最后一个离开寝室的人，便写了一张“我去图书馆”的字条贴在了寝室的门上，以便于室友回来万一没带钥匙可以找到她。刘娜从寝室下楼时，还碰到了一个同学，这个同学就成了见到刘娜的最后一个人，从此以后，刘娜就消失了。

郭凤兰说，图书馆虽然是在校内，但当时校园还没完全建好，校内来往车辆很多，有好多施工队和农民工进进出出，学校的监控探头也都没有装好，所以她认为女儿遭受了侵害，但却一点线索都没有。

14年来，郭凤兰一直在寻找女儿刘娜，她在网上认识了好多跟自己状况类似的寻亲家庭，他们丢失的孩子都是在10岁到20岁左右的女孩。其中有一些就是她的老乡，仅她所知的在东北地区出现的这种少女莫名失踪的就有20多个。

可能被骗到境外或遇害 但我们不会放弃她

“宝贝回家”的创始人张宝艳介绍，在求助的寻亲家庭中，这种失踪少女的比例很小，能被找回来的更少。有一些是被警方解救回来的，还有一些是自己跑回去的。这种失踪少女和家人团圆以后，家人对他们的遭遇都缄默不谈，所以寻亲志愿者也不知道在她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深圳市救助寻亲公益服务中心的发起人易先生介绍，他们每年能够接到4、5个这种少女失踪的案例，其中有不少是被骗到传销组织，还有的会被骗到国外，主要是东南亚和俄罗斯，然后在当地从事电信诈骗。他们组织曾经找到一个被骗到缅甸的18岁女孩子，到那边从事诈骗，这个女生不愿意，又被卖到色情场所。后来是女生想尽办法找到了上网的机会，与国内的亲人取得联系，最后才被找到。

易先生介绍，失踪少女能够找回来的确实非常少，她们要么遭受精神控制，要么遭受人身控制，还有的可能是已经遇害，只是没有办法侦破，这样的结果确实对家庭的打击很大。

刘娜的母亲郭凤兰认识了张秀红后，她们一起商量过女儿的事情，觉得如果仅凭目前公安机关的人像比对技术的话，他们的女儿很难找回来。在这一点上，姚福吉和张秀红又站在了同一条阵线上，他们都呼吁公安机关的“团圆”行动，能够扩大行动范围，严查色情娱乐场所，对那些误入歧途的女孩子要严密核对身份信息，并且展开人像比对工作。同时，希望公安机关对所属村镇进行家庭人员身份的排查，对那些来路不明的、神志不清的女子，要进行严密筛查。只有这样，他们这种被拐少女的家庭才有希望。

如果你的孩子真的沦落风尘，或者被侵害后精神失常了，你还会带她回家吗？姚福吉、张秀红和郭凤兰听过很多这样的问题，他们的回答都一样：无论孩子怎么样，我们都不会放弃她。

实习生 宋雨晴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子渊
编辑/白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