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语为何混杂汉字?韩剧中为何出现汉文书简?汉文是超越时空的书写,正因如此才能够成为东亚的共通语言。尽管东亚世界看似“同文”,但是各国却发展出不同的民族文化。因此,汉字文化圈背后的东亚世界实则各有千秋、复杂多元。
近日,新经典文化出版了在日韩籍学者金文京的著作《汉文与东亚世界》。本书日文原版为岩波新书之一种,被誉为比较文化学典范之作,同时也是中国大陆引进的第一本介绍汉文训读的学术普及著作,因而受到海内外众多学者的关注。
4日晚,岩波书店前总编辑马场公彦、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刘晓峰、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吴光兴、清华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高等研究所教授宋念申,四位来自学界的嘉宾相聚一堂,共同解读这本经典作品。
左起为:宋念申、马场公彦、刘晓峰、吴光兴,四位来自学界的嘉宾相聚一堂,共同解读著作《汉文与东亚世界》
一位韩国人用中文重写自己的日文著作
《汉文与东亚世界》的作者金文京生于1952年,今年已是古稀之龄。曾任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教授兼所长、日本中国学会理事长。他潜心研究中国古典戏曲、小说多年,近年来也关心东亚汉字文化圈交流史。
金文京有着独特的身份,他在日本出生、生活,却保留韩国国籍。身为在日韩国人,他却选择专攻中国古典文学。他关心张爱玲与金庸,曾将金庸小说译为日文。
他精通中日韩三国语言,一口流利的中文令读者惊讶不已。在《汉文与东亚世界》这本书中,他便是从独特的东亚全局视角出发,试图重新建立汉字文化圈的坐标体系。
此次《汉文与东亚世界》的中文版,也是由金文京本人亲自由日语翻译为中文,说是翻译,其实相当于新书,中文版针对中文读者情况改写,并增补了学界最新成果。
因此本书的出版不可谓不奇特:一位在日韩国人,用中文重写了自己的日文著作。
在日韩籍学者金文京的著作《汉文与东亚世界》
汉文、训读与东亚世界
在古代东亚,有一种有趣的现象。尽管语言不同,中国、日本列岛、朝鲜半岛、越南等国家和地区的商贾使节,一言不发,仅凭一纸一笔,亦可通过汉文“笔谈”,传情达意、隽语妙言。如此奇景,只因东亚各国曾在历史上共享过相似文化,而汉字恰是其中的精髓所在。
大家都知道,汉字是中国的文字,据说是古代苍颉所发明的。汉字不仅是中国的文字,还是整个中国文化的基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曾经是东亚唯一的文明光源。古代中国邻近的国家、民族、地域,受到中国文化影响,借用汉字,读汉字所写的书,或者用汉字写文章,这就叫“汉文”。
在《汉文与东亚世界》中,作者着重讲解了一个叫做“训读”的概念。训读就是用自己的语言来读汉字的意思。例如“山”这个汉字,日本人念作“yama”,古代朝鲜人可能读成“moe”。这就好比一个禁止吸烟的标志,中国人看到这个标志就把它读作“禁止吸烟”,英美人则读作“No Smoking”,大家都用自己的语言来解读这个符号,这就是训读的原理。
汉字字数很多,对于外乡人来说,要记字形字义已经够难了,还要记发音,那就太麻烦了。何况古代交通不便,对绝大多数的朝鲜半岛、日本列岛的人来说,恐怕一辈子没有机会去中国,也没有机会跟中国人直接交谈。
所以,对他们来讲,要读汉字写的书,或者用汉字来写文章,只要知道字形字义就行了,至于汉字的字音,就不一定要知道了,用自己的语言来读也可以。
这样一来,同样是汉字写的书,比如《论语》,面对同样的文本,日韩读者的发音、读法,都跟中国人不一样。他们写的汉文,也和中国人写的汉文有所不同。由此发展出来的文化,甚至观念都跟中国人有不小的区别。这就是很多中国人恐怕不太熟悉的东亚汉字文化圈的历史。
文化是否有“边界”?
《汉文与东亚世界》出版后引发关注,日本多家知名媒体均撰文推荐。在中国,也有不少学者关注到这本书。例如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系教授潘钧曾就此撰写了两篇长评。他在书评中感慨道:“作者高屋建瓴,以人们习焉不察但却带有种种谜团的汉文训读的由来及历史变迁为题,深入浅出,旁征博引,特别是以训读为经纬,运用平实朴素的语言大手笔地描绘了汉文文化圈的形成与概貌,不啻带读者做了一次有关东亚历史文化的巡礼。”
活动中,马场公彦、刘晓峰、吴光兴、宋念申四位嘉宾对汉文以及东亚世界的内涵与外延进行了细致的分析,并展开激烈的讨论。
岩波书店前总编辑马场公彦发言
马场公彦首先介绍了本书日文原版的写作背景:“2010年前后日本教育界要减少汉文课,当时非常缺少能够教学汉文的老师,而且日本逐渐换掉了阅读汉文的所谓训读的文化传统。随着这种情况,日本的汉文学科有减少的趋势,值得注意。”
刘晓峰表示:“汉字即使不是用一个标准的音读出来,也不影响它字义的正确传达,这实际上在整个东亚就形成了用另一种语音读法、但是正确理解中国汉字的一个世界,这本书其实就是告诉我们,汉字走到了中国的国门之外,还有多大的世界。我觉得这本书对于我们中国人理解自己汉字的文化特别重要。”
吴光兴说:“我觉得金文京当然是一个非常好的作者和教授,但我想提醒大家,他是一个思想者。他的书虽然篇幅不是很大,但是含量和维度是极多的。”
宋念申提出:“我们今天所说的世界是一个边界规定的世界,非常容易有一种文化的私有产权概念。但实际上可能在古代并没有这个概念,它是共享的。而且共享并不一定说我一定用你的方式共享,我可以共享发展出完全不同的、我自己的方式。”
“我们是母语使用者,很多时候不会去想汉文化或者汉字文化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所谓文化上的所有化,就是这个是我们的,加了一个‘我们’。而这本书恰恰挑战了‘我们’的这个概念,它告诉我们说汉字不仅仅是‘我们’的。怎样重新定义‘我们’,‘我们’是不是仅仅用汉字来定义,这是一个问题。”最后,宋念申将这个问题留给大家思考。
文/中新网记者 王诗尧
编辑/崔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