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王苏珊 :难路:新年
现代大学网 2025-01-23 17:00

苏珊•万托赫

中文名:王苏珊(1912—1959)

题记:苏珊•万托赫的流亡小说《难路》,以朴实的手法、细腻的笔触,记录了河南大学坚持八年敌前办学的风雨历程,把中华民族抵御外来侵略的史实,客观地呈现在全世界人民面前;她像一颗流星,划过中国人民革命历史的长空,短暂而耀眼。本号选录部分章节陆续推送,此为其中一章。

新年

就在新年即将来临之际,理学院的教授委员会爆发了驱逐院长的事件,因为教授们的粮食总是缺斤短两。张博士不得不递交了辞呈。物理学家唐先生被选为继任者,这是位文雅且有主见的先生。所有人都拥护他,他也不会激起任何人的反对。唐先生答应接手这个职位,因为拒绝别人让他很作难。“但是,”他微笑着说,苍白的脸色更显疲惫,“我担心自己的性格和这个职务不合。”大家都知道,唐先生连自己的四个儿子都镇不住。这四个野小子是全城最闹腾的一群,只有女儿嫒蓉随着自己父母的性格,安静温婉。唐教授去年夏天不得不把她从洛阳的中学接过来,因为实在没钱支付女儿的学费,现在只好让她在实验室里当实验助理。

就算在最艰难的岁月,人们也有权甩掉忧愁,去嬉戏,去过大年,去把酒肉摆上桌子。新年到了!有钱人家会在门口用馒头打发要饭的。就连士兵住的板房里,锅中的肉也煎得吱吱作响。农家的孩子们穿着大红大绿的新棉衣到处跑。在大学和西门之间的空场上,成百上千的人涌入了寒夜。大学剧社要连演三个晚上,每晚六个钟头。锣鼓和清亮的小提琴唤醒了童年的记忆:村头的布偶戏、糖果点心的香味、蒸肉包、裹小脚梳着高发髻的七大姑八大姨、圆桌上彩色的碗、穿着新衣服的婆姨。苏梅挨着丈夫站在人群里,她很讨厌别人让她给祖宗牌位磕头。这让她很反感,觉得破坏了整个节日气氛。“我们的孩子再也不用顾及这些东西。”她心里想,同时又被一种不断袭上心头的焦虑所折磨。上次在实验室门口的那一幕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但心中的苦涩依然无法释怀。他们俩彼此礼貌相待,她和丈夫,但是那种柔情不再,那种将她们俩推到一起的澎湃激情变得拘谨、刻意,正在被遗忘。

舞台上的伴奏热火朝天,主角走着台步。“你哭什么?”王助教问。

“我想起去年的新年,那时候我们自己也在演戏。你还记得吗?每天晚上都要排练,但我们那么幸福,因为可以无忧无虑地在一起。”

“我现在还没毕业,”王助教靠近了妻子,“但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苏梅。唐教授想在西关边上的小庙里建一个物理实验室,我成了在编的助教。这下我就有两口人的官粮。”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住在一起了!”苏梅欢呼起来,“唐教授是个好心人。我知道他会帮助我们。一个物理实验室,几年来我们都想建一个物理实验室。但你们怎么搞到的实验材料,还有那些设备?”

“自己制作,我已经开始制造一个航空模型了。重庆的新书终于到了。嫒蓉给我们打下手,她很能干。”

“哪个嫒蓉?”

“实验室助理,唐教授的大女儿。你不认识她?她站在那里。”

“那个漂亮的小个子姑娘?”

“漂亮?我根本没注意到。”幕布升了起来,舞台上收拾得干干净净,浓妆重彩的女主角走上了舞台。

嫒蓉和爸爸妈妈连同四个兄弟一起来看戏,这些孩子一直到凌晨两点演出结束才肯离开。虽然周围都是欢天喜地的人群,但唐院长心中还是空落落的。在舞台上,年轻的爱国者和美丽的女特务正演对手戏,而唐先生却陷入了沉思。这个职位给我添了多少麻烦啊!原来自己有五个孩子,现在是五百个。每个孩子都要喂饱,管理,照顾。肚子要馒头,书本要纸张,而同事之间的倾轧与算计也已经上演了。

乙炔灯熄灭了。成百上千的观众既兴奋又疲惫,大家拖着冻僵的双腿,走上了回家的路。二月的夜晚清冽生硬。山风带来了降雪,也吹来山谷间第一抹绿色的味道。

唐先生让孩子们先走,自己和妻子慢慢地穿过昏暗的小巷。他感觉仿佛卸下了心中的郁积:他沉醉于过去的时光、明朗的星空和凛冽的寒风。新年!过年!要高兴,把酒肉端上桌!

“我觉得初三那天要再做一桌年夜饭。”

“太好了!”

这位裹着小脚的女人是在结婚后才学会了读书识字,她很喜欢这个主意。她是一个出色的家庭主妇,根本没有注意到,丈夫今年出于节约的目的,想要取消传统的年夜饭。她立刻开始盘算:“和去年一样,四碟冷盘,然后是卤口条、栗子炖鸡、牛心、莲藕汤。”“猪肉炖粉条和火锅,还有元宝蛋。”“还有小舅子送来的鱼,做糖醋鱼。”谁说我们国家穷?栗子炖鸡、糖醋鱼——一年就庆祝一次新年,把柜子里的最后一分钱也掏出来!

十位来拜年的客人围坐在圆桌周围,四位教授和他们的夫人,一位助教和一位讲师。大家用小盅喝着烫过的酒。喝啊!吃啊!美味佳肴就是为了让人们能大快朵颐,但没人能真的兴高采烈,因为大家都不知道:明天一袋面卖几百块钱,明天敌人会……喝好!吃好!忘掉担忧!先生们穿着长袍,女士们穿着黑色的丝绸。大家一边喝一边笑。干杯!先干为敬!

唐先生取来了水烟袋。只有在遇到什么特殊的原因时,他才会抽上一口。渐渐地,客人们聊起了令人倍感压抑的话题。战况到底如何?我们的军队怎样?我们还扛得住吗?

“敌人越过了黄河,”当中一个年轻人解释道,“报纸上没有任何报道,但我小舅子从郑州来,他告诉我的。”

唐先生抽了一口水烟,不耐烦摇了摇头说:“不要相信这种谣言,我们国军守得住前线。”

其他人也点了点头。

常道伟几乎是不情愿地开了口。其实对他而言,还是老话里的“慎于言”才重要,聪明人要竖着耳朵听,让别人去说。不过他喝多了,因为他喜欢这种酒,就像喜欢所有能增进交往且愉悦身心的东西。他没少和唐院长划拳,两人乐此不疲。这是一种行酒令,靠的是反应和速算的能力。唐先生赢了,所以常先生根据行酒令要连续多干几杯烈酒。结果现在的常先生就像老话里说的:酒后吐真言。

“我在一张重庆来的外国报纸上读到,”他说,“日本人在策划一场大攻势。因为在太平洋战场上,美国人赢了一场海战。日本人担心他们在海上与南洋占领区的联系会被掐断,所以需要中国大陆上的铁路线,这样能在必要的时候从陆上支援在印度洋地区的日军,运输军需物资。而通过洛阳的陇海铁路,是自由中国里最后一条重要铁路了。这些消息都能在外国报纸上读到。尽管如此,汤恩伯和其他将军没有在备战,整个河南的前线也没有准备,都忙着和伪军在做生意,同时让他们的精锐部队在黄河边封锁共产党。”

客人们突然都沉默了下来,在这种沉默中,常先生察觉到自己言多必有失。这已经不仅仅是社交活动中举止失当的“不好意思”了,这种情况给说话的人和听众都带来了危险。于是,做东的唐先生微笑着站起身来,用烫好的酒壶又给大家满上了一杯酒,这么做是帮客人圆场,保全面子。“随便那些外国报纸怎么说吧,反正他们什么也不懂。我有可靠消息,我们在河南驻扎的军队是日本人的五倍。就算日本人敢进攻,那躲在这山旮旯里的小县城难路,也不会出现一个日本鬼子!”

席间响起了满怀喜悦的掌声,掌声驱散了那位北京的常老师带来的晦气和造成的尴尬。

唐院长家里有两个人没有听到常老师那些犯禁的话,就是物理系的王助教和实验室助理唐嫒蓉。姑娘在外边的厨房帮妈妈打下手。说是厨房,其实仔细看来只不过是用泥土在院子一角垒的灶台,三面用木板搭了个棚子。现在母亲也坐在了屋子里,端起了酒杯。姑娘把几个野小子赶上床睡觉。然后王助教和请客的唐院长的女儿在外边土灶那里聊天。火上煮着沏茶用的开水,在铁壶里沸腾着。两个人礼貌而客套地交谈着,聊物理,还聊上次的演出。话语中流露出了一种带有信任感的弦外之音。苏梅觉得这个小姑娘漂亮,王助教心里想。是的,她长得的确不赖。柔和的身段,纤细的眉毛,就是太害羞了。我该多和她聊聊,鼓励鼓励她。

同样,这个姑娘心里也不平静,她很少和这么一个聪明且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男士聊天。心中燃起一丝嫉妒的火苗,嫉妒那个变得又老又丑又笨拙的马苏梅。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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