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是自古以来人类用于检视自身的道具。水中月,镜中花。一处水面,一片光滑的凸面,又或者是任何能反映出我们形象的对象,都可被称为一面镜子。
如果按照现象学的说法,是我们的感受塑造了我们本身,镜子就在这一塑造上起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但与此同时,并非每一面“镜子”都能诚实地反映它所映照出来的东西:我们的感受是主客观世界的结合,镜子反映出的图像也是在折射多次后,结合了我们内心对于自我与世界的理解来给出的一种解读。另一方面,正如我们的视角始终有限:人类的双眼水平视角最大为188度,大部分动物的视角都远过于此,比如马的视角可达350度——这也就意味着,马几乎可以看见自己身前身后的一切图景。镜子可以帮助我们看到身后看不到的那些东西,同时,也发现那些我们大脑在处理信息时忽视的细节。从镜子里看到的世界总是陌生的,置身于其中的自我也是如此。那么,就让我们来一睹以“是一是二:镜象与幻化”为题的展览,感受镜中群像的魅力。
“镜与我”的演绎
本次展览的策展思路很有意思,引用了清代宫廷画家丁观鹏的《是一是二图》。画中,乾隆帝将自己扮作书生,闲适地坐于卧榻之上。在他身后挂着一幅自己的自画像,画中的乾隆帝便与挂在屏风上的自画像形成了“主体”与“镜中人”的对应关系。
乾隆皇帝是一位特别喜欢让宫廷画师为其绘制画像的皇帝。在这些画像中,《是一是二图》的版本最多,前后共有五幅。在其中四幅《是一是二图》上,都有乾隆帝的题词:“是一是二,不即不离,儒可墨可,何虑何思。”一和二,是原本的“我”和幻化出来的“我”的争辩。如清代文学家李渔所说:“是一是二,不知周之梦为蝴蝶欤?”庄周晓梦迷蝴蝶,这是一场我们非常熟悉的哲学辩论:当我们在半梦半醒中,可曾知晓到底我是我,还是我是蝴蝶?以此概念开题的本场展览,就像一场穿越古今的Cosplay,由多位艺术家为我们带来他们对于“镜与我”的理解演绎。
“我”去扮演另一个人的行为被称作“Cosplay”。这个人,可以是一个具体的历史上的人物,也可以是一种特定的文化形象。
“眼中人”与“镜中人”
艺术家石青在自己的作品《白糖记》里,和他的朋友一起装扮成晚明书生,创作了一部以穿越回明代的人对白糖的渴求为主题的影像作品,表现了在晚明时期初现的资本萌芽和当下消费主义的呼应。另一方面,与Cosplay相对应的是一种面目整齐划一、以集体形象存在的对象,他们可以是以某种地域属性来划分的原住民,也可以是我们熟悉但不去注意的生产者和劳动者。面容记录了人的种种痕迹,一个人的脸,不仅是他自己的脸,也是文化基因的传承。我们可以毫不费力地靠某种长相特征来判断一个人大致的出生地,又能从这样的面孔上读出其文化起源之地的氛围。
数千年前的兵马俑保留了秦地士兵的面貌,如果我们今天去到陕西,还会看到这样的面容。面容也随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繁衍生息留存下来。在余友涵的《白线兵马俑》里,画家以灵活笔触勾勒了兵马俑的面容并题上“逝者如斯”四个字。如果追溯这幅作品的起源,那就是余友涵在兵马俑和沂蒙山农民的脸上找到了他所追求的质朴和本真的面容。
如果说兵马俑的面孔能让我们找到数千年前某种文化基因的痕迹,那么,完全去除面容的“局部”也会显示出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一些习性和微妙之处。在唐永祥的《公园一角》系列作品里,都市人的生活细节去除了具体的脸而被节选为一种行动的趋势,并以点线面的方式来重新组合,形成画面。
在作品《中间是一棵树上面有一群人下面有一些脚》中,我们只能看到画面上端的果树枝干、画面下端人的双腿以及他们留下的痕迹。在唐永祥的作品里,人似乎都以剪影的形象出现,但植物和建筑则被赋予了更多的细节和感情。都市生活也许就是如此面目模糊,你很难再记起某个擦肩而过的外卖员或突然辞职的同事。有时,在人口稠密的城市里,我们反而更愿意去观察那些不以人的面貌来呈现的事物,比如一盘水果。在唐永祥的《白色和蓝色上有一些水果》这幅作品中,每个水果都有它们各自全然不同的外貌描绘。这样的趣味,耐人寻味。
现代生活的隐喻
镜子,有时也是我们现代生活的隐喻。身处人群中,他人是我们的镜子;生活在现代,最大的一面镜子就是社交媒体。以视频和图片为主要传导媒介的网络社交媒体运用信息流不断轰炸我们的大脑,影响并塑造我们的自我认知。“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人如何看待我?”这是新世代面对的最大问题,不是沉重的历史也不是关于未来的责任感,更多是身为一个原子的人在整个社会中的自我定位和处境。
唐菡的录像作品《无限容器》,通过把虚拟的石块反复放进真实的木箱中的做法,将虚拟和现实融合在一起。在作品中,反而是虚拟的部分被加载了让我们习以为常的物理的重量——石块是重的,但屏幕上的图像是轻的。这样的对比反差也让人反思:我们所依赖的网络社会,或者说,依靠从这种展示里得到的反馈来形成自我的认知,这样的做法真的切实可行吗?人会根据镜子来自恋自爱,陷入“自恋者”状态。若非如此,那就不会有水仙花的故事:传闻纳斯索斯是美貌的少年,因沉醉于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而死。镜子,有时也可以是危险的。
从物理学上的属性到生物学上的属性,镜中重影也是我们自身中分裂而出的另一重属性,它也可以意味着自由。在印度艺术家Kadek Murniasih的作品里,女人的身体以轴对称的姿态呈现,并在舞蹈中呈现出无限生长的趋势。在Murniasih的笔下,身体按照心的姿态来变形,她所描绘的女性有着如山鬼女神般的长发和与动物融合的身体特征,这样永不停歇地舞蹈着的女性像一位女神,以原始的力量为现代的我们找回身份的丰富性。也许镜子也可以让你发现另一个自我,你从来没有发现过的地方。
尽管境由心生,但镜子始终是中性的媒介,步行在这些展品中,我们或许可对自己的所在和生活产生一些新的见解。
编辑/史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