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珍
忍不住想象杨宪益、戴乃迭小声讨论、细细揣摩翻译的场景
去年8月底,我带女儿俏俏来到首都北京,开启了我的杨译《红楼梦》北京站实地调研。北京,是《红楼梦》作者曹雪芹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的创作之地,也是杨宪益、戴乃迭夫妇翻译《红楼梦》开展东西交流、文化互鉴的奋斗之所,也是我开展“杨译《红楼梦》研究”的必经之地。
第一天午后,我们就去了北京大学散步。北大是百余年来新红学的发源之地,蔡元培、胡适、鲁迅、俞平伯等大师分别从《石头记》索引论、《红楼梦》考证论、《红楼梦》人情小说论、《红楼梦》文学艺术论等多个角度探讨过这部经典巨著,极大推进了我国红学研究的发展。
我和俏俏手拉手走在北大的林荫大道之上,看到校门口还挂着“热烈欢迎新同学”的横幅,心中升起一种既新奇又兴奋的代入感。回望北大图书馆方向,那里馆藏着《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秋月定本),我忍不住想象当年杨宪益、戴乃迭夫妇借阅出北大馆藏《红楼梦》庚辰本时,两人小声讨论、细细揣摩翻译的场景。
第二天清晨,我们起得格外早,第一件事就是预约国家图书馆,准备一天都徜徉在书的海洋中。我们俩怀着朝圣般的心情,赶在第一波顺着台阶一步步进入其中。满目都是各色书籍,高大的书架、浩瀚的书籍给我们一种扑面而来、排山倒海的强烈震撼。稍有遗憾的是我并没有在国图中找到杨宪益、戴乃迭夫妇的《红楼梦》英译手稿。工作人员告诉我,这里只收藏了杨译《红楼梦》不同年份的多种出版物。
第三天上午,我们继续去国家图书馆,还在国家典籍博物馆看了一个关于中国文字演变和典籍发展的展览。我停留在世界各地甲骨文的分布图前:中国大陆不少于80901片,英国3141片,法国59片……我默念着这些数字,想起杨宪益先生在自传中提到的一个故事:在南京解放初期,他曾成功建议和帮助了切斯特·朗宁将四千余件甲骨捐赠给南京博物馆,避免了一次祖国甲骨文物的海外流失。我忍不住对杨老先生肃然起敬。
我与杨译《红楼梦》的许多巧合
当日下午,我如约拜访了杨老先生的外甥女赵蘅老师。与赵老师结缘,起始于我阅读过她2022年的大作《我的舅舅杨宪益》。我给赵老师讲述了我与杨译《红楼梦》的许多巧合。
例如,我出生于1980年,这一年也是杨宪益和戴乃迭夫妇完成《红楼梦》英译本的出版之年。这一出版时间标志着杨译《红楼梦》是世界上第一部《红楼梦》英文全译出版物。
1999年,我考入岳阳师范学院外语系,有幸在学校图书馆阅读到这套丛书。同年,杨译《红楼梦》入选外文出版社的《大中华文库》,成为我国推进“中国文化走出去”的国礼之一。
2003年,在黄粉保教授的鼓励之下,我成功考入湘潭大学外国语学院,开启我跨文化交际与翻译的研究之路。彼时,我再读杨译《红楼梦》,就不再拘泥于文学翻译层面,而是进入文化翻译研读层面。在舒奇志教授的指导下,我顺利完成了硕士论文《文化度与英语习语汉译》。
2006年,我入职湖南工程学院外国语学院。在杨永和教授的指导下,我入职后投稿的第一篇论文《翻译是一种能动的文化建构》很快被录稿,发表于《中国外语》杂志2007年第2期。在其后多年的高校英语教学之中,我越发感到不断提升自我的重要性和紧迫性。于是,2020年,我考取了英国威尔士三一圣大卫大学,攻读英语教育与英国文学专业博士学位。在研究方向的选择上,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从跨文化交际与翻译角度去研究杨译《红楼梦》,让更多的人了解到这部伟大作品中的中华文化魅力。
我来到赵老师面前,向她虚心请教如何做好杨译《红楼梦》研究。赵老师性格低调内敛,我听着她讲述她与舅舅舅妈(杨宪益和戴乃迭)的故事之时,看到了她眼中深切的怀念和不舍,也深刻感受到她对后辈的无私关爱与提携。在她的推介下,我收获了杨老先生的两位女儿杨嫈和杨炽对我科研顺遂的祝福,有幸采访到范伟丽和雷音两位杨宪益传记的作者,还认识了杨宪益和戴乃迭的外孙严共明先生。
对于杨宪益和戴乃迭的文化身份与文化翻译问题,我们几人虽然有时也意见相左、相互争辩,但我们都真诚表达、坦诚讨论。杨宪益戴乃迭的翻译特色就是把忠实原著看成翻译的第一要务,他们秉承信达雅翻译三原则中“信”居首位。翻译如人,我想也许是冥冥之中,杨宪益和戴乃迭先生的文化翻译策略在教导后来人要诚实做人、细心做事。
第四天我和俏俏计划回程。回程之前,我们去了位于小金丝胡同的杨宪益故居门前拍照留影,并在国家博物馆瞻仰到了《红楼梦》乾隆年间的抄本。
在威尔士国家图书馆找到了《红楼梦探源》英文原版
2023年底,我和学姐陈晓曾到伦敦,前往大英图书馆查阅资料。非常不巧,那段时间大英图书馆由于受到网络攻击,很多电子期刊打不开,不少电子业务办理不了。工作人员告诉我,戴乃迭亲友的确将不少戴乃迭的书信捐赠给了大英图书馆,但此次,我无法查阅和抄写这些书信,要等网络系统恢复正常之后才行。
2024年是我在英国威尔士继续攻读博士学位的第四年。威尔士也是杨宪益和戴乃迭的好友兼牛津大学学弟霍克斯英译《红楼梦》后的归隐之地。威尔士国家图书馆是全英五大图书馆之一,受益于英国的呈缴本制度,所有英国境内出版的图书在这里都可以找到。而且,威尔士国家图书馆还收藏着霍克斯去世后捐赠的四千余册研究书籍。可以说,在英国,这里的红学研究资料比较充裕。
我所在的兰彼得校区距离威尔士国家图书馆大约一个小时公交车程。我在威尔士国家图书馆办理了读书卡,并找到了不少我在其他地方没有找到的《红楼梦》相关研究,例如吴世昌老先生1961年在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红楼梦探源》英文原版。
三月的阿伯里斯特威斯春风拂面,威尔士国花黄水仙竞相争艳,我站在威尔士国家图书馆的前坪眺望爱尔兰海,此时,海天一色,给人一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既视感。
我所在的英国威尔士三一圣大卫大学拥有继牛津和剑桥之后英格兰和威尔士地区最古老的皇家宪章,是一所建校超过两百年的英国公立大学。这里远离伦敦的喧嚣繁华,适合开展跨文化翻译研究。在众多老师和前辈的帮扶之下,我慢慢褪去了刚开始研究杨译《红楼梦》的青涩与彷徨,希望通过自己的微末努力,为杨译《红楼梦》的跨文化翻译研究做出力所能及的努力。
我的答辩时间大约在2025年的早春,这个时间亦是杨宪益先生110周年诞生之际。谨以此文,追溯一段历程、畅享一曲青春,遥寄一份坚守、回赠一声感恩。2024年3月15日
供图/刘丽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