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祖希（著名史地学者）

人们驱车南下奔京城而来，都会远远地瞭见兀然屹立在北京老城西北角的德胜门箭楼——它似乎是在告诉你：北京老城快到了！而在历史上，源于东北“白山黑水”的古老民族——契丹族、女真族，乃至满族，崛起强盛之后，这也是它们南下中原的必然途径。

德胜门城楼（包括箭楼）建筑群建于明永乐年之初，在明正统年间用砖作了包砌之后，更显得雄伟坚固了。以后，随着岁月的流逝，德胜门城楼年久失修，或缘于地震灾害损毁严重，以至被拆除，而箭楼却得以保留。

上世纪70年代末，为适应城市建设发展的需要，北京市有关部门拟在德胜门的位置建设一座立交桥，施工队伍——北京市房修二公司也已随之入驻德胜门工地。

北京的城墙城门曾是北京老城最鲜明的标志，也是我国历代都城中建设得最高大雄伟、最坚固，军事设施也最为完善的城墙城门。德胜门箭楼虽未被拆毁，但也并不是“文保单位”。当然，对于北京老城和作为老城鲜明标志的城墙城门的历史文化价值，原城乡部规划大师，又是全国政协委员、历史文化名城委副主任委员的郑孝燮先生与梁思成、林徽因、侯仁之等先生一样，心里是十分清楚的，得知此事也真是心急如焚。情急之下，便奋笔疾书给曾经的老同学、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陈云同志写信——制止拆毁德胜门箭楼。其主要内容列数如下：

听说北京即将拆除一座明朝的建筑——德胜门箭楼。为此建议，请考虑对此类拆毁古建筑的事，应迅加制止：

1.北京是一座历史悠久的世界文化名城，风景名胜较多，古建筑更是独具风格，而德胜门箭楼又是现今除前门箭楼而外，沿新环路（原城墙址）（注：今“二环路”）剩下的唯一的明朝建筑。如果不拆它并加以修整，那就会为新环路及北城一带增添风光景色。

2.德胜门箭楼位于来自十三陵等风景区公路的尽端，是这条游览路线上唯一的、重要的对景。同时，它又是南面什刹海的借景，也是东面与鼓楼、钟楼遥相呼应的重要景点。不论在新环路或附近的其他路上，它都可以从不同角度映入人们的眼帘。在新建的住宅中，夹入这一明朝的古建筑，只要把空间环境规划好、控制好，就能够锦上添花，一望就是北京风格。从整个北京城市风景效果来看，保留它和拆掉它大不一样。

3.拆掉这座箭楼，可能是出自交通建设上的需要。但是，法国巴黎的凯旋门，并没有因为考虑交通的原因而拆除。这值得我们参考。风景文物是“资源”，发展旅游事业又非常需要这种“资源”。因此是不能轻易拆毁的。

4.破坏风景名胜有两种情况，一是拆或改；二是不拆，但在周围乱建，破坏空间环境，喧宾夺主或杂乱无章。如北京阜成门内的白塔寺（1096年辽代建，1271年元代重修）就是一个教训……我们的城市规划、文物保护、园林、绿化工作，迫切需要有机配合，由城市规划部门牵头，共同把风景名胜保护好。

5.像德胜门箭楼问题、白塔寺附近的规划建设问题，可以请有关单位组织旅游、文物、建筑、园林、交通、城市规划等方面的领导、专家、教授座谈，听听他们是什么意见。

郑孝燮老先生的这份“紧急建议”，终于得到了有关部门的重视和采纳。对此，郑老后来是这样说的：陈云同志同意了这个“紧急建议”，并交给了国务院。我记得当时是由谷牧副总理批示、国家计委拨了30万块钱来修缮德胜门箭楼。这样，就算是“刀下留门”了！

现如今，每当我们看到依然傲立在北京老城西北角的德胜门箭楼时，都会从心底里感佩这样一位“匹夫有责，敢于担当”的老人。其实，有关这方面的故事还有很多——譬如郑老把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卢沟桥比喻为“金饭碗”，并力举“金饭碗”是用来供人瞻仰的，而不是用来吃饭的……从而使卢沟桥得以“退役”并受到保护；或因郑老愤而“拍桌子”力争把山西平遥古城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申遗名录”；抑或因郑老据理力争，并“紧急上书”，从而把上海列入“全国历史文化名城”……类似的事迹，真可谓不胜枚举。

2017年，郑孝燮老先生以101岁的鹤龄与世长辞。让我们永远纪念这位以“匹夫有责，当仁不让”作为座右铭的先辈！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