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身份,不止是母亲、女儿、妻子或某种固定的职业,女性可以在任何社会角色和位置上找到自己的定位,当代女性也拥有灵活掌控转换身份定义和打破传统认知桎梏的能力。美国艺术史学家琳达·诺克林在1971年发表的一篇石破天惊的论文《为什么没有伟大的女艺术家?》,着实是撞开了被父权制掌控的艺术权力体制伪善且禁锢的大门。在现当代的中国,女性主义的呼声和学术研究亦陆续出现。
在北京凤凰中心举办的“了不起的‘她们’——福布斯中国致敬卓越女性艺术家邀请展”上,展示了从1950至2000年,39位来自不同背景和时代的女性的近百件作品,用不同类型和身份的转译展现了当代中国艺术的生机勃发与多元并序。本次展览的学术主持陶咏白女士,称得上是中国女性艺术发展研究的先驱者。陶咏白对中国传统绘画史作了巨细靡遗的研究,首次提出了“中国女性艺术”和“女性绘画”的概念,一定程度上填补了女性艺术叙事的空白。这一概念,也是对艺术史领域中的“传统专制”的强有力质疑,呈现了中国女性艺术从被遮蔽到逐渐拨云见日的过程。在展览中,歌手、演员、策展人、作家、时装设计师在此化身为艺术家,学院派艺术家们也能巧妙使用有别于以前的艺术媒介进行创作,向观众和这个时代张扬女性力量的无限可能。
对母爱的不同视角
艺术家、歌手艾敬的装置作品《我的母亲和我的家乡》,主体部分是一块6米宽、16米长的毛毯。毛毯由废旧毛线编织,由色彩纷呈的英文字母“LOVE”块面组合而成。艺术家本人说,这条毛毯的制作发动了沈阳老家54位亲朋好友以及自己的母亲,将旧毛衣、毛裤洗净后拆掉重编,最终汇聚成一条关于母亲的“爱的河流”,极具视觉震撼力。
在毛毯前方,艾敬用硅胶做了母亲的形象。而这条“河流”的源头就是艾敬母亲因累月经年编织而微微变形的双手。母亲面含微笑,温柔而专注地编织着手中的毛毯。这片巨大的爱的毛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母亲编织爱的双手也永远不会停止。
同样是对母爱的关注和表达,邹雅琦的行为艺术作品常常能直击当代社会人人皆知但又不敢戳破的“溃疡面”。在创作毕业作品《瞬间所有制》时,她十分精巧地展示了社会贫富差距带来的荒诞体验和虚伪面纱。此次展览上的《重金求母》中,她又用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揭露在父权制社会中母爱的缺位,但又借此展示了母爱的不同方式。
邹雅琦以日薪3000元的高薪,聘请了四位身份迥异的女性来扮演自己的母亲。四组“母女”的相处充满未知,有传统认知中母亲对孩子的温柔包容,也有全新育儿理念下母女间亦师亦友的相处,甚至第四位摩梭族母亲将艺术家带入了母系氏族的生活环境中,但也有因贫穷和年少无知而过早生育陷入家庭泥沼的少女母亲所带来的不适感……这些或轻盈或沉重的母爱是否真的可以用重金求来?买别人的妈妈来爱自己,是否真的就能得到爱呢?邹雅琦用四位不同母亲的体验为自己和许许多多没有得到理想中母爱的女儿们做了一次剖析试验,和观众一起在无数共鸣和心碎中捕捉母爱的形状。
见微知著的表达
在小说家厄普代克的《兔子三部曲》和艺术家博伊斯的影响下,艺术家陈曦选择“兔子”的形象作为其创作的主角。兔子机敏、常见、灵活、狡猾,常处于弱势地位,为了躲避猎食者而活得胆战心惊。艺术家用“兔子”来思考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之间的复杂关联性——230×195cm的大画幅中,兔子被嵌入三种诡异且纷呈的奇幻背景,像是寓言的讲述者和主角,又像是观众和艺术家本人的象征物,伴随着冲突、焦虑、狂躁,甚至是失控感。展览现场还有可交互体验的“兔子”形象,从纸本到电子,兔子的“幽灵”从未散去。
陈曦的绘画风格其实一定程度上打破了男权社会对女艺术家的惯有认知:默认女性艺术家的创作面貌就应该是柔美的、温润的、细碎的、轻盈的、情绪化的、关乎女权主义的,通常与宏大议题或深刻探索无关,主要关注仅限于日常的直观的生活感受和母性体验。而陈曦的画面猛烈、无常、随性、晦暗、荒诞、凝重,甚至有时携带着艺术家的负面和焦虑情绪。她总是在尝试突破自身原有的艺术边际,不断颠覆自我,不断注入新鲜自在的元素和气质,使其创作一直处于一种鲜活且无畏的状态中。这与是否为女性艺术家的性别和身份无关,只关乎个体的生存态度和表达,关乎艺术创作的观念和追求。
不止陈曦,当代众多女性艺术家的视野与站位早已不再局限于固定模式下的“莺莺燕燕”。她们见微知著,用艺术的方式真切地呈现着对社会、对世界、对人类的感受和思考。
演员谭卓在近年来开始尝试艺术创作。此次展览的作品《下午茶》是她转换艺术家身份的第二件作品。在一个近3米高的透明玻璃盒子中,洁白的长摆台上有10台背对背的老旧电视机,两侧有下午茶所需的餐具。玻璃盒子不是封闭的,观众可以从一侧进入,最先可以触摸到一套刀叉和瓷碟,用于“品尝”电视机里播放的“甜点”——由谭卓扮演的不断走动的白衣女子,表现着疑惑、欢喜、期盼、沉思、哀伤,背景音则是来自政治、经济、文化、医药、航天、体育等不同领域的全球新闻事件。
“当你去审视他人和更外层群体的世界,你会产生一种关联。”谭卓认为即使过去的新闻已成为人们下午茶时的谈资,但人其实终究无法逃离循环往复的人性考验和历史的裹挟。老旧的方块电视机屏幕,散发出幽幽荧光;身着白布的女性穿梭于形形色色的新闻事件中——既是当下人类对历史的关切,亦是历史长河中每一次人类共鸣的切片。
多姿多彩的女性艺术话语
73岁宝藏奶奶陆蓉之的头衔是:整策师(Curategist)、艺评人、电影制作人、电影导演、动漫美学理论及动漫双年展创建者、华人首位女性策展人、“策展人”(Curator)一词的翻译者、潮艺术“教母”级导师、跨界艺术家……拥有如此多身份的陆蓉之,充分实践着她“生命仍在,就折腾不止”的豪言壮语。此次展出的作品《璐璐家VIKI LULU HOUSE》,是她近年来“动漫美学”和潮艺术实践的代表作品。众多各式各样打扮的可爱娃娃,像是走进一位拥有无限奇思妙想的少女的娃娃屋,是陆蓉之为每个女孩童年和青春编织的捕梦网。
寥寥数笔无法尽数本展览中各种类型和风格的艺术家。比如还有作为“科技极客”类艺术家、区块链艺术代表的刘嘉颖,中国第一位自主设计师品牌创始人、时装设计师马可,作为歌手和非遗传承人的阿朵等等参展艺术家,她们的作品根植于自身教育背景和成长背景,又将创作的视野和观念贯穿过去、当下和未来。综观这次展览中,雕塑、油画、中国画、装置、摄影、影像、行为艺术、NFT、加密艺术、科技艺术和潮流艺术等多种创作媒介,其背后映射出的是中国当代女性艺术家自由游走于材料和方法之间的才能、不囿于父权制思维框架和社会规训的独立态度。
1979年,女性主义艺术先锋人物朱迪·芝加哥在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展出了惊世骇俗的作品《晚宴》,作品选取了39位西方杰出女性;45年后的北京,有39位跨越了6个代际的当代中国女性艺术家,用各自的语言向这个时代描述着女性话语。近半个世纪过去,从老一辈艺术家和学者的开天辟地,到00后艺术家的自如挥洒,正如展览的主题,每一位都是了不起的女性。而与她们一起努力活在当下、无畏挑战、打破身份圈套的你我,同样可称得上一句“了不起”。
文/王奕丹
编辑/史祎
供图/北京凤凰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