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大城市,“年轻人压力大”和“老年人怕寂寞”看似是两个并不相通的问题,而杭州则在探索一种将两者合二为一,让“青老”两个群体双向奔赴的解决方案——“多代同楼”。
今年11月,杭州市滨江区的一家公建民营养老院“阳光家园”迎来第三批入住的15位年轻人,他们是经过近3个月时间的层层选拔和培训,从260多位社会报名者中脱颖而出的。只需每月给院方缴纳300元管理费,并按照合同约定陪伴养老院内的老人,这些年轻人就可以免费获得住宿。而在养老院内,老年人有了年轻人的陪伴后,倾诉的欲望得到满足,精气神看起来更好了。
“多代同楼”让年轻人和老年人分别获得了什么?杭州的探索可为其他城市提供哪些借鉴?记者近日带着这些问题去到当地采访。
快乐的老年人:
“小孙孙”陪伴聆听 帮助解决生活问题
阳光家园的建筑颇具现代感:外立面看起来像一幢幢联排小公寓,每间屋子都配有推拉落地窗和宽敞大阳台;食堂分两层,一楼饭菜软烂适合老年人,二楼饭菜口感则更适合年轻人。养老院内羽毛球室、乒乓球室、书画室、门球场、桌球房、棋牌室一应俱全,养老院主体建筑后面还有一所医院,这也让老人医养结合的需求能够真正满足。
如今,1000多位老人正在这间养老机构内颐养天年。而对新来的年轻陪伴者而言,他们有时是一对一结对陪伴,有时也会一对多,让更多老人获得精神上的放松。
在养老院里,记者远远地就听到了505号房传来的二胡声,85岁的许太余爷爷正按照收音机里的音乐旋律拉拨着手里的二胡,这是一首旋律长达30多分钟的越剧《葬花吟》,老人学得非常投入,虽然曲调悲伤,但记者却从他的弹奏中感受到几分欢快;而在老人的身边,31岁的陪伴者邱少奇听得正入神,不时拿起手机记录老人的表演。
由于曲子太长,老人主动提前结束了表演,这时,邱少奇等几位陪伴者以及一旁的养老院工作人员纷纷报以热烈的掌声。许老见状更加兴奋了,见到身边每位“知音”,他拿出一沓厚厚的曲谱说:“这都是我学了好多年的曲子,手抄下来的,你们想学可以拿去复印。”
许老原本住在杭州的一间楼梯楼,因为腿脚不方便,上下楼成了他和老伴的最大烦恼。老两口不想麻烦工作繁忙的儿子,于是在今年二月一起搬入了养老院。“这里每个礼拜会组织很多活动,医院也在附近。现在更好了,还能跟年轻人聊聊。”许老笑盈盈地向记者指着邱少奇,“我们现在就像爷孙一样”。
邱少奇是今年11月入住养老院的年轻人之一,他在杭州滨江区一家软件公司工作,每到周末或工作日晚上,他都会上门了解许老夫妇的情况。尽管刚接触不久,但他们已经很亲近,在邱少奇没入住前,许老还愁自己拉的二胡没人欣赏,如今不仅心理需求得到满足,就连生活上的问题也正被邱少奇一一解决。
采访当天,许老这位“活力老人”正准备抽空前往绍兴嵊州探亲和游玩,但具体该怎么坐车他却犯了难。为此,邱少奇专门为他规划了路线。许老告诉记者说:“从这里去嵊州要换乘3次公交地铁,小邱把每次换乘的地点、价格和时间都用纸笔写下来给我。年轻人会用网络,我有很多事以后还得找他帮忙呢。”
记者继续往上走,在706号房间里,陪伴者李兰兰正在给91岁的沈迺仙奶奶擦拭药物。一见到记者,沈奶奶立马拉着李兰兰的手介绍:“呀!这是我的小孙孙噢。”现场顿时一片欢笑声。
沈奶奶退休前是小学语文老师,已经在阳光家园住了六年多。她说,儿子们都有工作要忙,孙女也上大学了,她觉得在家无聊,就和老伴一起来到这里养老。记者发现,沈奶奶很关爱“小孙孙”,在擦药时经常提醒她这种药不能直接闻,要佩戴好口罩,就像对自己孙女一样亲。沈奶奶会让李兰兰给她读报纸,也会让她陪自己去楼下晒晒太阳。
记者了解到,沈奶奶视力不太好,很多院里的活动都参加不了,尽管养老院的设施和照护都很到位,但在陪伴者没来前,老人还是会觉得缺少一个陪自己聊天的人。如今,李兰兰的到来让沈奶奶有了更多倾诉的机会。“我是浙江富阳人,1954年我去了部队,我是后勤,没有上前线。后来我从部队回到地方上,就开始当小学老师了。”沈奶奶说。
每次沈奶奶讲故事,李兰兰都会聚精会神地听着,她偶尔会有回到童年的感觉。“小时候吃完饭,我总会围着村里的老爷爷听他讲故事,这种感觉很亲切,我能从这些故事里打开眼界。”李兰兰说。
86岁的朱德千老人退休前是一位民间书法家,来到养老院后他依然坚持每天上下午练字,向年轻人讲述书法的文化和奥妙是他最快乐的时刻。每次见到陪伴者岳洪伟,老人都讲得津津有味。
“减负”的年轻人:
老人分享人生阅历 还可充当“恋爱参谋”
如果说年轻人入住养老院给老年人带来的是陪伴和帮助,那老人丰富的人生阅历、平静而恬淡的处世风格也在影响着陪伴他们的年轻人。
住进养老院后,李兰兰节省了一大笔房租。原本一个月租金要花掉她工资的35%,如今李兰兰大呼轻松不少。在养老院的这段时间,她培养起每天按时吃早餐的习惯,生物钟也愈发正常。“我的单位离养老院不远,早上骑电动自行车20分钟就能到达。”
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岳洪伟在学校时就很关注公益,他与记者谈起朱德千爷爷时眼睛里闪着光。“朱爷爷坚持很久了的作诗和写书法,这很打动我。我也想找一件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并坚持下去。”岳洪伟在跟老人相处时逐步学习如何去倾听他人,他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可以传递的。
来到阳光家园后,岳洪伟的作息和心态都跟着发生了变化:以前在外租房时,他经常凌晨时分才入睡,因为生活节奏很快,即使他下班走出写字楼,仍然觉得自己的大脑还在跟随工作不断运作,精神上的紧绷感占据了太多休息的时间,这让刚走出校园的他不太适应。
而现在,岳洪伟每晚11时就关灯睡觉,精神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养老院舒缓的氛围让他慢慢找到了合适的生活节奏。“在这里,我和另一个陪伴者合住一间房,有种回到大学时代的感觉,每次回来还能和舍友聊聊天,精神也很快得到了放松。”
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都有恋爱交友的需求。岳洪伟表示,院方与陪伴者在签订合同的时候,只要求每个月向老人提供不少于10个小时的陪伴,他们便可安排自己剩余的休息时间。“10个小时的陪伴其实不算多,我们是有足够时间做我们自己的事的。但我其实还是很乐意陪在这些老人身边,他们非但不是我们的‘阻碍’,甚至是我们碰到不少人生疑问时的导师。”
在阳光家园,先后有三批年轻人来到这里成为老人的陪伴者,岳洪伟告诉记者:“在我的前辈中就有一位年轻人,他在谈恋爱时,对于对象的情况始终拿不太准,于是专门请他陪伴的一位老人帮忙把关。这也是我住进来后特别希望获得的,当我们彼此越来越信任后,老人的意见和他们的人生阅历对我们来说将特别重要。以后我要是遇上了关键问题或是疑难问题,也一定会去问问朱爷爷的意见。”
陪伴者层层选拔
入住1年后就要“换人”
“多代同楼”在杭州是如何运作开展的?杭州市滨江区民政局社会养老服务中心主任冷梅告诉记者,该项目早在2019年就已经开展,2023年8月,项目第三次公开招募陪伴者。“以往的两次主要招募体制内人员,而这次则是面向社会的首次招募,项目共收到260多位报名者信息,最终经过层层选拔,只有15名年轻人入住养老院。”
冷梅表示,养老院主要以服务老人优先,所以一方面提供给年轻人的床位不会很多,入住的年轻人也都是两人一间;另一方面,因为是首次面向社会招聘,所以在人员筛选上也较为严格。
冷梅表示,开展“多代同楼”项目最开始考虑的是对老人的陪伴。“我们通过走访调查,发现住在养老院的老人有很强烈的精神陪伴需求,因为他们的子女不能经常来探望,所以他们很渴望有精神上的慰藉;同时我们也考虑到,现在大城市的年轻人在租房方面的支出负担较大,我们就创造了一个公益途径,让愿意陪伴老年人的年轻人减轻负担,老年人也能收获陪伴。”
“这批年轻人最年轻是21岁,最大也就30多岁。”阳光家园的院长陈晓亮告诉记者,他们与陪伴者签订的合同为期1年,意味着这批年轻人在养老院住满一年后就需要离开。“我们这样做也是希望能有更多年轻人可以享受这样的福利,同时也让老年人能够得到更多类型年轻人的陪伴。”
冷梅介绍,所有的报名者都要经过严格的面试和资料审核,选拔的主要标准包括申请人在杭州本地没有住房、申请人在滨江区工作并与用人单位签订劳动合同、申请人无精神疾病、无犯罪记录、拥有大专以上学历等。而经过选拔之后,这些年轻人还会接受相关的培训,以应对老人生理和精神上的突发状况。
“从目前运营的情况来看,老人是非常欢迎‘多代同楼’的,入住的年轻人几乎都是他们的孙子孙女辈,这份‘隔辈亲’让大家自然而然产生了浓厚的情感链接。而这些年轻人看到老年人,也仿佛见到了自己爷爷奶奶一样,亲切感倍增。‘青老’两代人双向奔赴,产生了别具一格的代际情感。”
盼望“多代同楼”
实现社会、经济效益双丰收
开展“多代同楼”后,会对养老机构的运营带来哪些影响?
陈晓亮告诉记者,目前他所在养老院执行的是政府制定的收费标准,根据老人的护理等级,从最低600元每月到最高4000多元每月不等。目前入住的老人有1000多人,仍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
陈晓亮表示,“多代同楼”其实更像是一场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双向奔赴。“现在不少年轻人都是独生子女,对于孝善、仁爱这方面的理解可能不如以前的人透彻,他们也相对更有个性,因而年轻人在陪伴过程中跟着老人学习,也体会到老人的不容易,体会他们这代人所付出的艰辛,这能促使下一代人保持奋斗、孝爱之心,传承社会正能量。而老人获得年轻人的陪伴后,对养老机构的美誉度也会不断提升,最终会促成更多的老人愿意来入住,产生经济效益。这样,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就能集合到一起,对社会养老事业的发展产生推动作用。”
接受记者采访的三位陪伴者都表示,即便是完成了当月的“指标”,他们在工作日下班后也常会主动陪这些老人家聊聊天。当这批年轻人“期满”离开养老院后,新一批的陪伴者和老人之间的故事也将继续。
文/武威 张慧琪
编辑/倪家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