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狂人日记》发表于《新青年》,从此我们有了“鲁迅”。而在此之前,那个还未成为鲁迅的浙东青年周树人,也曾和今天的年轻人一样,在人生道路上经历过相似的迷茫与挫折。那么,鲁迅究竟是怎样炼成的?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时代大潮中,青年周树人是如何做出艰难选择,最终找到自己的位置,从而完成“鲁迅”之诞生?
一
“我首先正经学习的是开矿,叫我讲掘煤,也许比讲文学要好一些。”
——鲁迅
没错,这话真的是鲁迅说的。论挖煤,先生是专业的。
众所周知,鲁迅在日本留学时弃医从文,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除了在文学、美学、设计上的天才以外,鲁迅还有很高的德文水平,是正宗科班出身的地质人才,著有《中国地质略论》《中国矿产志》等,甚至被地质学家视为“中国地质第一人”。
19世纪的最后几年,甲午战败、国事日非,而缠绕着绍兴少年周樟寿的,是怎样“活着”。祖父科场舞弊事发,父亲病倒,周樟寿举目四顾,科举之路决意不走了,去做绍兴师爷和经商实在也感到为难,此时还有一个方案:进江南水师学堂当兵。
当兵,固然是“有辱家风”的,但周樟寿没有太多犹豫,毕竟这意味着学费就不用交了。相比起来,要听叔祖周椒生的话将家谱上的名字改掉,实在不算什么太大的代价。从此,学堂多了一个学生——周树人。
1898年,周树人进入水师学堂,然而,这所新式学堂的氛围并不“新式”,新生、老生的待遇泾渭分明,从吃饭到住宿,无一不有“差别待遇”,周树人被分到的管轮科又注定是驾驶科的“副手”。这种等级制度实在令人厌恶,不到半年,周树人决意离开,转而考入矿路学堂。
周树人这一届矿路学堂的学生是中国首批正规系统学习地质学的人,在这里,他学习了矿学、测图学等科目,并到南京青龙山煤矿的矿井中实习。也是这时,他读到严复所译《天演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强烈感受到中国亡国灭种的危机,引发了对科学的强烈兴趣。
这一时期的周树人,给自己刻了一枚图章:戎马书生。他的生活和梦想,似乎都离后来的鲁迅还相距甚远。他写下长篇地质学论文,一边向大众科普中国的地理和矿藏知识,一边介绍外国人如李希霍芬对中国地质的研究。他此后在《中国地质略论》的开篇写道:“吾广漠美丽最可爱之中国兮!而实世界之天府、文明之鼻祖也。”
三年后毕业时,周树人获得金质奖章,毕业证上写道:“学生周树人,现年廿一岁,身中面白无须,浙江省绍兴府会稽人,今考得一等第三名。”
鲁迅的毕业执照
二
1902年3月24日,因为成绩优异,周树人以官派留学生的身份来到日本,同窗好友赠诗:“英雄大志总难伴,夸向东瀛作远游。极目中原深暮色,回天责任在君流。”明治维新后日益强盛的日本同满目疮痍的古老中国的鲜明对比,带给他强烈的震撼。
留学日本时的周树人,1903年
在当时的留学生中,因为身为弱国国民的自卑、前途的未知以及身在他乡难以排遣的孤独,很多人陷入迷茫,精神颓废,甚至自暴自弃,以至于之后出现了《留东外史》等一系列讽刺留学生的小说。而周树人却绝少陷入这种自怨自艾的状态之中。他带头剪掉了辫子,在断发小照后面,题写了一首绝句:“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藤野先生修改过的周树人的医学笔记
那时的周树人,在学习日语的同时,广泛涉猎欧美和日本书籍,“赴会馆,泡书店,往集会,听讲演”,“平日顽强苦学,毅力惊人,每每工作到深夜才睡”。他的日语、德语、俄语水平,以及生物学、医学、人类学、哲学等新知,便在这样的努力下急速扩充。1904年,周树人进入仙台医学专门学校开始学医——他认为日本的维新既然大半发端于西方医学,那么医学也就能够促进中国的革命。而在此后不久,经历了“幻灯事件”的周树人弃医从文,正式开始以笔为刀的救国之路。
三
日本七年,周树人广泛接触西方文化,在20世纪初社会发生巨大变迁的历史背景下,不断进行着旧有文化的瓦解,同时也进行着新文化的选择与接受,最终“取今复古,别立新宗”。在此过程中,周树人个人主体塑造的精神历程究竟是怎样的?他在日本究竟接受了什么?没有接受什么?这些内容又如何体现在他日后的创作之中?
近期,著名学者李冬木教授的《越境——“鲁迅”之诞生》面世,本书带着明确的问题意识,通过细致、严密的实证主义研究,为我们提供了解答“从周树人到鲁迅”的路径。
《越境——“鲁迅”之诞生》是作者多年鲁迅研究成果的系统化整理与阶段化总结。全书将研究时段锁定为鲁迅的留日时期(1902-1907)、日本明治三十年代的时代背景下,围绕“周树人何以成为鲁迅”,“尝试从阅读史的角度接近鲁迅,探讨以《狂人日记》为标志的‘鲁迅’之形成乃至诞生的精神机理”。其内在逻辑是,日本是周树人接受世界新知的前沿,而周树人所接受的“西方”是被日本译介、阐释过的“西方”,作者从“鲁迅在日本读过什么书”这个问题出发,具体考察了留学生周树人接受进化论、尼采、个人主义以及“食人”“狂人”等言说的路径,考证加藤弘之、丘浅次郎、烟山专太郎、涩江保等在中日学界都未被重视的人物,如何在明治三十年代与周树人产生精神上的联系。
鲁迅研究有着丰厚的学术基础,有关鲁迅的历史性研究在今天已经极其艰难,但《越境——“鲁迅”之诞生》依靠扎实的个体化的还原性研究,为鲁迅研究的发展提供了新的材料和事实,深化和修正了一些学界的认知,为鲁迅研究提供了许多新的证据、新的评价,从而带领我们真正走进青年周树人的精神世界,探索“何以鲁迅”的精神逻辑,还原出一个处在历史现场中的“原鲁迅”。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