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早（作家）

如果我们仿照西人给《魔戒》《冰与火之歌》画的地图，来给《西游记》画一幅地图，那大概会是这样的：

西牛贺洲的灵山在地图的中央。它的东边，隔着西洋大海，是南赡部洲。再往东，隔着东洋大海，是东胜神洲。至于北俱芦洲，应该远远地挂在北方，像北极一般的地方。

话说东胜神洲的一个天生石猴，占了花果山水帘洞，统领众猴当美猴王，何等快活。谁想三五百岁之后，突然想起不能长生，十分忧恼。有个通背猿猴献计，说只有佛、仙、神圣三者，躲过轮回，不生不灭。猴王一听，那敢情好，问“此三者居于何所”，答“他只在阎浮世界之中，古洞仙山之内”——这回答，我以前只觉得是套话。但据中华书局李天飞注本：“阎浮世界”，梵语音译，即阎浮提，即所谓“南赡部洲”，人类居住的世界。

美术大师张光宇为《大闹天宫》设计的孙悟空形象

这信息我不懂，但猴王是懂的。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石猴不在东胜神洲本土求学——没仙佛没神圣呗。看他“独自登筏，尽力撑开，飘飘荡荡，径向大海波中，趁天风，来渡南赡部洲地界”“自登木筏之后，连日东南风紧，将他送到西北岸前，乃是南赡部洲地界”。

然而在南赡部洲求学并不顺利，“摇摇摆摆，穿州过府，在市尘中，学人礼，学人话。朝餐夜宿，一心里访问佛仙神圣之道，觅个长生不老之方。见世人都是为名为利之徒，更无一个为身命者”“串长城，游小县，不觉八九年余。忽行至西洋大海，他想着海外必有神仙。独自个依前作筏，又飘过西海，直至西牛贺洲地界”。

自然，在西牛贺洲，猴王找到了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也找到了须菩提祖师。去的时候作筏飘海，走了十数年，回来驾起筋斗云，不消一个时辰就回返故乡了。

我的问题来了：猴王在那南赡部洲逛了七八年，到底看见了些什么？他最终为啥放弃了在南赡部洲寻找神仙的念头？

南赡部洲，在《西游记》里，一共出现了24次，比东胜神洲出现的次数多了6次。它是东土大唐所属之地，唐僧自述时屡屡道及。但书中对这个大洲的评价可不怎么样。如来为什么发动取经计划？他对四大部洲有个比较——

我观四大部洲，众生善恶，各方不一：东胜神洲者，敬天礼地，心爽气平；北俱芦洲者，虽好亲生，只因糊口，性拙情流，无多作践；我西牛贺洲者，不贪不杀，养气潜灵，虽无上真，人人固寿；但那南赡部洲者，贪淫乐祸，多杀多争，正所谓口舌凶场，是非恶海。

看，四大部洲里，唯有南赡部州，“贪淫乐祸，多杀多争”，所以要找个取经人，“教他苦历千山，远经万水，到我处求取真经，永传东土，劝他众生”。

（要说南赡部州自己全无神仙，那也不是，孙悟空后来对付黄眉大王，就曾重履南赡部州，到武当山请荡魔天尊。但天尊也是口口声声“我南赡部洲并北俱芦洲之地，妖魔剪伐，邪鬼潜踪”，十分地长他洲志气，灭自洲威风。）

待到唐三藏一众真的到了灵山，佛祖传经之前，同样也是对南赡部洲一番贬低：

你那东土乃南赡部洲，只因天高地厚，物广人稠，多贪多杀，多淫多诳，多欺多诈；不遵佛教，不向善缘，不敬三光，不重五谷；不忠不孝，不义不仁，瞒心昧己，大斗小秤，害命杀牲。造下无边之孽，罪盈恶满，致有地狱之灾，所以永堕幽冥，受那许多碓捣磨舂之苦，变化畜类。有那许多披毛顶角之形，将身还债，将肉饲人。其永堕阿鼻，不得超生者，皆此之故也。虽有孔氏在彼立下仁义礼智之教，帝王相继，治有徒流绞斩之刑，其如愚昧不明，放纵无忌之辈何耶！”

如来说话之时，已是大唐年间。那么，几百年前孙悟空到南赡部洲时，又是何等模样呢？

要弄清这个问题，先需要算清楚孙悟空生于何时。李天飞本注：孙悟空本来阳寿是三百四十二岁，两次上天为官合计半年有余，老君炉里又炼了四十九日，按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的算法，到王莽篡汉，天降五行山时，孙悟空的年龄约为五百七十岁，则孙悟空出生于中国春秋时期（约于孔子同时）。

我再推算得精确一点，将孙悟空从应召上天到被压五行山，大致定为250年，342+250=591。王莽篡汉是公元8年，则孙悟空出生在公元前583年左右，比生于前551年孔子要大几十岁。

再来倒推一下，孙悟空归家称王，到被鬼差拘往地府，大抵就是几年间的事。他在菩提祖师门下，学艺7+3=10年，入门前在西牛贺洲“遍访多时”，最多也就是数年。在此前，在南赡部洲游荡了八九年，这么算起来，猴王到达南赡部洲之时，大约在315-320岁之间，那就是公元前268-263年，离开南赡部洲，不早于公元前260年。

公元前260年5月至10月，秦国率军与赵国决战于长平。赵军最终战败，秦国获胜进占长平，此战共斩首坑杀赵军约45万。

这样一个战乱频仍、生民流离的东土，确实让人皱眉。难怪猴王对南赡部洲，失去了求仙问道的信心。

2023.05.10

供图/杨早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