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条又把自己唱哭了。
“你还懵懂在初开情窦/却不领悟我情迹斑驳/深陷在爱情的泥沼/在我垂暮的心灵湖泊/倒映你天真灿烂的笑”, 马条的“如登春台”巡演北京场于4月21日、22日的晚上在前门Blue Note举行。民谣歌手马条再次唱着自己创作的《封锁线》,却已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泪洒舞台。
网上的不少听众都认为,曾经凌厉的马条变温柔了。不仅如此,连马条都认为自己音乐的颜色发生了变化,从黑色逐渐变成了蓝色,又变成了黄色,温暖了起来。特别是常被翻唱的《给给》感动着无数的听众,他们评价道:“最能抚慰情绪的歌”“被真诚感动”“有多少人因为‘给路途中拉你一把的人’这一句歌词而泪流满面”……
在马条的北京场巡演举办前夕,他接受了北京青年报记者的采访。提及疫情期间的思乡之作《克拉玛依》《边边》《塞外》等歌曲,马条直言只有到50岁这样的年龄,他才能写出对故乡的情感,才能体现出歌曲的厚重感。他表示,尽管自己的心态发生改变,但是性情中最率真和坦诚的那一面,从未改变。
只有音乐没有开除我
马条来北京已将近三十年。回想起来,他当时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北漂”。
1994年,马条到北京只为了学吉他。在此之前,从上学到上班的每个过程中,马条都有着一颗“不安分”的心。“上学的时候,我的老师一直说我是一个特别聪明的孩子。但是他总让我背着手坐,我就不愿意,故意乱动。所以老师特别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马条笑着讲道。
中学之后,马条去踢足球了。三年的职业足球运动员生活没有让马条安定下来,“回家调整”是足球队给马条的结果,马条明白所谓“调整”就是“被开除”。马条又去了四川上学,“太调皮,学校不喜欢”,又因为一件小事,马条和同学打架,再次被开除。1989年,马条回到新疆上班,主要是去野外油井勘测数据,虽然在当时这份工作一个月1500元,工资并不低,但他开始陷入了沮丧。“上班要做的工作,我三天就学会了。当我想到这样的工作要做一辈子的时候,我特别难过,我觉得人生要完了。”
偶然之间,马条被朋友拉着组建了乐队,玩起了音乐,他感慨着“太酷了”,被音乐吸引着。然而马条面对着一个无法回避的难题——不会弹吉他。于是,马条踏上了去往北京的路,从克拉玛依坐着50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经过3000多公里到达了北京。“当时,我不觉得自己是北漂,因为我来北京只是想把吉他学会,之后就可以回家,继续在单位上班,找一个女朋友结婚生子……”但是马条的想法悄然改变,“一到北京,就掉进去了。”
马条的音乐“启动资金”是工作中慢慢攒起来的5000块钱,这在当年的北漂音乐人中,已算宽裕。他首先到达北京王府井,买下了一把1600元的吉他,并向琴行老板租下了30平方米的小屋,开始钻研音乐。“当时朋友教我了几个和弦,还有一些基础的音乐理论,大概一堂课,我就学会了。来北京那段时间就是练琴、写歌。每天至少要练8个小时的吉他,吃饭就是最简单的煮面条。”
在一年的时间里,马条创作出了几首歌,登上了一场不插电的演出,因此结识了李延亮。“你写的歌挺好的,我给你介绍一个人,让他听听你的歌吧。”李延亮当时对马条说。“我被带去了老狼家里。老狼一直帮助我们音乐人,到处介绍我们认识唱片公司。”马条认为很多时候自己是被推着往前走,踏上音乐之路后,就要一条路走到黑,他继续讲道:“我不会做别的事情,也做不好,我喜欢音乐,更不可能把它扔下。想想之前的选择,只有音乐没有开除我。”
老狼喊着:“马条,你成了!”
尽管有老狼的极力推荐,但直到1999年,马条的音乐才被麦田音乐选中。无奈的是,由于种种原因,马条的专辑没有如愿发行。马条离开了北京,去往广州,其间在京广两地来回跑着演出。
2007年,马条带着新歌小样再次找到了老狼,老狼听完之后,立刻喊着:“马条,你成了!”站在一旁的马条有些恍惚,疑问道:“什么叫成了?”老狼继续说:“你写的歌太好了,我帮你介绍一个公司,这公司现在做民谣,如果行的话,你就跟他们一起。”“行。”马条回道。
“我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过了几天,老狼带我见了厂牌‘十三月’的老板卢中强。”马条回忆道。当卢中强听到马条其中的一首歌《花儿》的时候,只听了一半,立刻把CD机按了下去,暂停播放,卢中强对马条说:“咱们签约吧。”这句话让马条大吃一惊,而后两人签约。2009年,马条的第一张专辑《马条》录制完成。“这张唱片是老狼监制,并且是他唱的和声。我记得,老狼和制作人龙隆在棚里为了一些东西吵得不可开交,他非常用心。专辑录完之后,他带着我和制作团队飞到新疆,我们在独库公路拍了MV,那首歌叫《寂寞有多长》,一镜到底,一条过。所以,我们在综艺里聊起来这些经历真的历历在目,情感一下子就扛不住了,老狼对这张唱片付出了太多的心血。”马条感慨道。马条总说,老狼是他的伯乐,是“路途中拉你一把的人”。
“从你住的地方算起,我离开你至少有五千里,可是距离永远也不能算出,我的寂寞有多长……”马条曾经讲述过,这首《寂寞有多长》写给一位曾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仍旧不离不弃的姑娘,但是最终分手之后,她去了韩国。而让老狼激动地喊话的歌曲则是马条常被传唱的《封锁线》,“在我垂暮的心灵湖泊,倒映你天真灿烂的笑,你叫我如何能走得掉……”这首歌是写给他在广州时候的前女友。
今年4月15日,“如登春台”巡演在广州举行,马条在唱《封锁线》之前和观众讲,他在这里生活过,曾经在这里还有一个女朋友。“当我唱着唱着,就有一个画面从眼前一下子晃过去,我就绷不住了,开始落泪,唱不动了,后来现场是大家一起大合唱完成的这首歌。”马条讲道。
综艺实际是“英雄的聚会”
马条常哭,特别是在综艺里能看到他许多落泪的画面。他在音乐综艺《我们民谣2022》中,是公认的最爱落泪的歌手之一,“铁汉柔情”,这与他的高大体型有着些许反差。
马条对生活的体验是敏感的,他常常看到太多的眼泪,这不仅是关于自身情感的泪水,还有着他对日常的观察。在机场时可以看到离别的泪水,而他住在北京东坝时又总是看到头顶的飞机。2015年,在参加《中国好歌曲》第二季的时候,马条演唱了歌曲《傻瓜》,记录着他平时的感悟,“飞啊飞,天空中有那么多,无奈的分离在飞啊飞”。而当他看到电影《甜蜜蜜》之后,又在歌里写着:“那些亲密的过往,越是亲密,越是忧伤。”在综艺《中国好歌曲》的现场,刘欢曾经感慨道:“马条的词写得很好,每一句都是生活体验,非常精彩。”
参加综艺之前,马条也曾犹豫参加综艺对于一位民谣歌手来说是否合适。特别是在《中国好歌曲》录制前十天,马条还在纠结之中,然而当他决定参加综艺节目后,才发现综艺实际上是“英雄的聚会”。“他们邀请了太多优秀的音乐人,还有年轻的歌手都很厉害。如果一档综艺邀请我,证明我也是音乐圈其中的一位英雄。”马条笑道。
今年年初,综艺《我们民谣2022》收官,马条在节目中最终获得了民谣盛典“五强”音乐人。此外,在该档节目中,马条与歌手万晓利、钟立风再度合作演唱《封锁线》,不仅再次感动老狼,还感动着众多网友。在之后的节目中,马条的表演常与家乡有关。一首《塞外》充满着大西北的氛围,表演有着不羁豪放的气场,却又不失诗意,“落日红霞伏沃野,残阳锁天边/山峦沟壑陇交错,风沙绣乾坤/一壶狂酒伴长歌,不吝山荒荒/春风一夜生青绿,塞外有江南”。马条在最后一期表演的《敕勒川》再次将大西北的豪放发挥到了极致,“日时长,人聚短,杯酒一刹/大漠远,飞鹰近,孤马醉人还/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音乐人张亚东评价道:“有人总说民谣很简陋,不讲究,那么请听一听马条的这首《敕勒川》吧。”
直至今日,马条早已适应了综艺的节奏,对于参加综艺,他有自己的一套标准和方法——“不要去想那么多东西,只要态度是真诚的就足够了。”
从黑色到黄色,我变得越来越包容
马条很“民谣”,也很“摇滚”。创作之中,除了细腻敏感的体验,马条有时也靠观念上的感觉获得灵感。
“第二张专辑《你找错了地方》是纯摇滚的唱片,里面的《切蛋糕》《阳光中的向日葵》等歌曲都很摇滚。这张唱片还获得了两个奖,一个是最佳摇滚唱片奖,一个是最佳男歌手。”马条说完顿了顿,笑着质疑道:“我觉得给我最佳男歌手奖比较荒诞,我是不会唱歌的人,我唱歌靠情绪,不靠嗓音啊。”
对于每次都被问民谣和摇滚的关系时,马条总显出一些无奈。“我总是在回答这个问题,有时都不想说了。这两者其实没什么区别,最大的不同只是表现形式而已,但表现形式恰恰是最不重要的。摇滚是一种状态,是内心的自信,是一种批判精神,它无处不在。我炒菜也可以很摇滚,我讲课也可以很摇滚,这些都是形式,比如说如果把音乐玩得很噪,说话变得满嘴长钉子一样就摇滚了吗?恰恰不摇滚。炒菜、讲课的摇滚都是形式。而其实重要的是认知,是思想,是自我表达。所以民谣是拿个木吉他,可是好多木吉他也可以很摇滚呀,好多人都被形式带着跑了。”
马条曾认为自己最初的音乐颜色是白色,“什么也没有”;经过自己的探索发现,音乐的颜色变成了黑色,“涂成了一个反叛的颜色,有着愤怒和勇气”;而逐渐地,人到中年的马条则认为自己音乐的颜色又变成了蓝色,有着自由的舒缓,去表达爱情和生活;直至当下,马条觉得现在是一种黄色,温暖的色彩,在这些音乐风格的改变过程中,“棱角”逐渐被生活阅历磨平,“我变得越来越包容”。
被许多歌手翻唱的《给给》便透着暖色调,“给给,把该给的给给/给酒桌上劝你少喝的人/给给,给一个望着你远走/夜半归来为你留门的人/给给,给一个伟岸如山/为了你悄悄求着别人的人”。“给给”是“新疆”的普通话说法,创作这首歌的时候是因为看到妻子怀孕受到感动,并夹杂着复杂的人生感悟,关乎人生中的亲情、爱情和友情,马条想表达的是他当下的情绪,既感恩生活,也要保留音乐中的真诚,不去迎合大众。
只有到现在的年龄,才能写出对故乡的情感
时间,是改变马条音乐颜色的重要因素。“年龄只是一个数字,衰老的只是皮囊。我们逃不掉,也无法拒绝衰老,但是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开始变得宽容和柔软。”马条感慨道。他提到创作《克拉玛依》时,是岁月的馈赠。
“饮一口乡愁/斟一杯烈酒/不要让醉倒在异乡的汉子/频频的回头/远走的人/再不敢相望/哪怕只一眼/已是泪眼神伤”,这首《克拉玛依》是马条在疫情期间创作的第一首歌曲。“当时在家没事做,就开始写歌,结果没想到一写就刹不住了,开始把《塞外》《愣头郎》《边边》全都写完了,大概用了十天的工夫。”
创作完的一个月后,马条开始录音,没想到却频频中断,情绪来袭,根本唱不下去。马条每每演唱,眼前就会浮现某种画面,这些情景总是带动着他的情绪。不仅在录音时,甚至是在巡演的过程中,他也会因此而落泪。“这次巡演特别奇怪,在唱《边边》这首歌的时候,演了三站,第一站在深圳唱的时候,就崩了,到最后一场珠海时又崩了。《边边》写的是我的父母,他们是支边青年,当时环境特别恶劣,当时他们总有一种以苦为乐的乐观精神,‘不怕风沙绣天堑/天下戈壁皆城垣’。”
风沙、残阳、大漠和山峦沟壑等景象,对马条而言写起来并不困难,这是他记忆中曾经生活过和经历过的。然而马条直言,《克拉玛依》这首歌只有到50岁这样的年龄,才能写出对故乡的情感,才能体现出歌曲的厚重感。“如果是30岁写故乡,会写得磕磕绊绊,哪怕写的是赞扬的都会显得特别假。”马条把故乡比作母亲,等到自己五十岁的时候,走过人生该走的过程时,再回看自己的“母亲”,那些当年的不舒服,总会释怀。
提及从凌厉到温柔的转变,马条念起自己的一句歌词:“任热血被熬成了欲望/任自己去原谅。”这是他在《奔四》这首歌中表达的感慨。“现在都已经奔五了,时间过得太快了。”马条讲道。不过在马条看来,心态的变化是肯定的,但有一件东西是不变的,是与年龄无关的,那就是“性情中最率真和坦诚的那一面,从未改变”。
供图/索尼音乐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韩世容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