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都能搞艺术。作为一名身心俱疲的准艺术家,我发自肺腑地这么认为。我最近写了一篇关于该话题的文章,之后便被各种问题围攻。每逢我发表讲座或参观画廊,人们总会向我寻求建议。
而大多数人真正想要知道的是:“我要如何才能成为艺术家?”
这个时代似乎有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的艺术家、博物馆和画廊;艺术新闻屡见不鲜;诸如 Instagram 等社交平台训练我们形成视觉思考的条件反射,让我们去寻找日常生活中的审美刺激—用安迪·沃霍尔的话来说,就是让“那些小东西出其不意地刺激你” ,此时,关于创造力的问题便被自然而然地提上了我们的日程。
琳达·本利斯,《掷,流和滴》,1970 年
然而,如何才能消除迷惑和彷徨,创作出真正的甚至是伟大的艺术?
没上过艺术院校能做艺术家吗?如果我有全职工作呢?如果我为人父母呢?如果我很胆怯呢?你当然可以成为艺术家。要知道,条条大路通罗马,人人都有自己的成才之路。然而多年以来,我发现自己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回到一些核心想法。多数想法都源于简单的事情,比如观看一件艺术品,再观看更多的艺术品,以及不由自主地回想我初出茅庐时的光景。听其他艺术家谈论自己的作品和挣扎时,我也会有所感触。我还曾从我太太那里偷拿过一些想法和灵感。
最近,我把这些点点滴滴的建议整理成文字,在《纽约》(New York)杂志上发表了一系列专题文章,旨在让读者“从毫无头绪的业余爱好者变成艺术界的旷世奇才,或者,至少能让你的生活多一些创造力”。文章一出似乎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和共鸣,但也促使我思考起来。待墨水一干,我就着手制订起了新的法则,写着写着就超过了原本的 33 条。这些法则涵盖了问题、反思和亲切的指引,例如“不要为了未来创作艺术,要为了当下而创作”或是“不要担心自己是否做得好,做就行了”还有“为人友善、慷慨、胸襟开阔,以及呵护好你的牙齿”。这些建议的初衷都是为了让人们去探寻那些根植于自己内心的东西,然后将它们转化成艺术。
此外,我开始以全新的角度来思考一些关于艺术的最根本的问题。无论何种形式的艺术,都会引发一系列顽固、奇特甚至可怕的问题—这些挑战会让艺术家和“旁观者”心生恐惧、愤世嫉俗和畏首畏尾、踌躇不前。即使像我这样的“老油条”也难逃这些困扰。
阻碍我们的恐惧有一些是假设:如果没读过艺术院校,怎么办?(我就没读过。)
如果严重社恐,怎么办?(你好!我就是。)
如果我有冒充者综合征(impostor syndrome),怎么办?(几乎每个人都有,这是进入“创造力之家”的代价。)
如果没钱,又该怎么办呢?(欢迎来到世界上最大的倒霉蛋俱乐部。)
还有人会提出些基础性的问题:作品呈现的精神状态等同于作者的心理状态吗?(不一定。不过《理性与感性》里的每个角色都有简·奥斯丁的影子是不是?就像戈雅笔下的可怕形象都多少带有一点他的性格在里面。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怎么才能知道你的作品是对的?(我记得画家布里奇特·赖利说过:“如果它感觉不对,那它就是不对。”)
其中最深奥的问题是:究竟什么才是艺术?艺术是宇宙用来唤醒自我意识的工具吗?它是否如画家卡罗尔·邓纳姆所说,“是一种基于工艺的意识研究工具”?
我觉得都对—艺术不止这些,还有更多,包罗万象。而你的才能如同一头嗷嗷待哺的野兽。在所有这些问题仍旧悬而未决的情况下,雄心勃勃的艺术家要如何守住信念、越过外界的刺耳纷扰和内心的恐惧,从而创作出最棒的作品呢?
如果你想创作出伟大的艺术作品,首先要问问自己艺术是什么,这会对你很有帮助。
思考艺术的方式中,有一种方法是把艺术看作是一种视觉语言—通常来说它是非语言的(non-verbal),也可以说是前语言的(pre-verbal)—眨眼之间(即德语中的 Augenblick)就能传递给我们许多信息,远超于我们花几个小时听到或读到的信息量。艺术是表达原始情感的方式:孤独、沉默、痛苦,以及不计其数的人类情感。拿罗吉尔·凡·德·威登创作于 1435 年的油画《下十字架》举例,有哪位作家能用贴切的文字来描述画中人物内心的煎熬和外在的悲恸呢?
艺术也是一种生存策略。对于许多艺术家来说,创作在精神层面如同呼吸和吃饭一样重要。日复一日的时光,赠予艺术家或新或旧的想法和信念、持续地传承或残忍地断裂、经久的美丽光鲜或腐烂衰败。灵光乍现,转瞬即逝。艺术家们多少都曾经感觉到,自己化身为荷马史诗《奥德赛》中的珀涅罗珀,每日用自己收集来的故事、神话、恐惧、猜测、忧虑,以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真相,编织出一条条花毯,又在次日早晨醒来后将它们拆线,对其更换、修补、改善,有计划地将其拆解开来。艺术家走上了一条持续进化之路,不断地积攒经验,也总要从头来过。
成为艺术家,意味着你要接受这些东西是你搞艺术的必经之路。 还意味着你要接纳悖论—真相不止有一个。艺术没有确定答案;它存在于阐释和作品本身之间的隔阂中。每件艺术作品都遵循自身的结构逻辑,使得艺术家和观者满怀疑虑。而怀疑标志着信念:它会考验你,使你谦逊,为你的生活注入新生事物。最重要的是,疑惑能够消解确定性招致的窒息感;因为确定性会杀死好奇心和识变从宜的能力。
艺术家还必须料到自己会经历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那就是我们完成的作品总会跟当初设想的有所出入。这种或是惊讶或是出乎意料的感受可能会令人欣喜,也可能会让你失望。诚如画家布赖斯·马登所言,你在创作时“不知道实际上会得到什么结果”,直至作品完成才会揭晓。创作的过程犹如踏入一块难以形容的、灵光闪烁的、明朗清澈的宝地,艺术家在此成为作品的观者,对作品的来历全然不知。辛迪·舍曼提到艺术创作犹如“不知道自己在召唤什么,直到我看到它的出现才恍然大悟”。艺术家是出色的拖延大师,但是,即使手上没在干活,我们的创意头脑却不会停止;即使在我们因恐惧工作而畏缩不前的时候,我们内心世界的珊瑚礁和潮水仍旧汹涌澎湃。
艺术皆会从时间的余晖中汲取力量—艺术创造的结果都有赖于内在或外在的过程,它们是有迹可循的思路,是力量的来源。这便出现了绝妙的批判性反转:从一件新作品完成的那刻开始,艺术家便与作品剥离开来,相对地,观者反而成了参与者。观者通过拆解和重制,将作品完善。马塞尔·普鲁斯特说:“读者在阅读的时候全都只是自我的读者。”如果我们所读、所见和所听的都是伟大的作品—如一首巴赫的康塔塔,一首不断为你敞开心扉的诗歌;或是一幅令你反复回味一生的画作,我们每次欣赏它都会有不同的体验。
这说明什么呢?说明我们不仅仅是用眼睛去观看世界,而是调动了全身的官能:直觉、神经、记忆,对时间、地点和氛围的感知,说不定还有其他更多。甚至传统所谓的五感都是相当主观的:我看到的这些字的颜色和你看到的一样吗?什么是极致之红?“腐烂”闻起来是什么味道?什么类型的音乐会令你悲伤、高兴或者想要跳舞?无论这些感觉接收器如何与世界和自我相互作用来创作艺术作品,最终结果是观者的记忆和身体发生了有如炼金术一般的转变,大脑中形成了新的突触,成为他们对世界的体验和意识的一部分。
我希望这本书不仅能为你答疑解惑,同时还能就你和艺术之间的关系提出新的问题。创作艺术的过程流动而又多变,它涉及大大小小的顿悟、时而兴致勃勃、时而兴味索然,以及不断变化的符号和结构。虽然艺术的语言是无法言说甚至抽象的,但它却能承载意义,波及我们的记忆,改变我们的生活。无论艺术作品是衍生于基本形式(简单如喜剧的大团圆结局或哥特式戏剧刻板的阴郁),还是全新的设计,它都具有这种力量。这些法则也不单单适用于艺术;自从《纽约》上那篇文章问世后,我收到了大量的读者来信,其中有作家、运动员、商人、音乐家、演员、厨师和医生,还有数百位视觉艺术家,他们都跟我分享了那些法则是如何帮助他们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待自己的专业(同时也向我建议了一些新的法则)。无论使用什么媒介,艺术家就是艺术家。而且我们都有很多东西需要相互学习。
如果你是个抱负满满的艺术家,我希望你能记住这点:不工作的话什么都不会发生;只要你去工作,一切皆有可能。亨利·米勒曾写道:“当无法创作的时候,你可以去工作。”诺埃尔·科沃德说过:“工作比玩乐好玩多了。”(作为一个曾经的长途卡车司机、没有学历、40 岁之前没写过一个字,恐惧使我逃避需要创造力的工作,我很晚才知道这些。)工作和锻炼身体很像,在开始之前都是可怕的,然而一旦起步,就会感觉不错。最起码,你对待工作要和日常生活中的其他事情一样,给予充分的时间、思虑、精力和想象力。艺术使我们能够获得某些体验或是进入某种状态,使我们感受到更深层的人性、珍惜、愉悦,有时甚至是一些非常与众不同的感受。(这可是相当有趣的部分:在这种充满刺激的迷失感的驱使下,你不禁会想知道这是什么!它来自哪里?)我希望这些想法能帮助你去深究那些状态,也许在将来你能将它们付诸实际。
我还希望这些想法能帮助你更自由地思考,充满创造力,并相信凭借作品本身,你能够成为一名成功的艺术家。当然成功的定义并不是赚大钱或是名声大噪—不过我也不抵触这些。我希望每一位艺术家都能赚到钱,即便是糟糕的艺术家。我希望你能相信自己,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熬过创作中的至暗时刻。我还希望你能敞开胸襟,做到哲学家维特根斯坦所说的,“我的头脑经常对我的手写的东西一无所知”。换言之:学会倾听,作品会告诉你它需要什么。
那么,发动你的引擎吧,跳进去吧,去感受你的想象力融于现实,让它去推开界限与陈规,在你的眼前发生改变。
永远不要感到害怕。艺术不过是一个容器,让你可以把自己倒进去。
开始工作吧!
《如何成为艺术家 : 写给所有人的创作生存指南》艺术家是猫,艺术是狗?普利策奖文艺批评奖得主、毒舌艺评人,犀利到让人害怕的艺术创作指南;田霏宇、曾焱、张宇凌、龙荻、游骁、祝羽捷、Cici项偞婧、辛迪·舍曼、翠西·艾敏、金·戈登等国内外艺术人诚挚推荐 (美) 杰里·萨尔茨 著;英尔岛 译 世纪文景×湖岸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