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租公寓“爆雷”的新闻发酵已有一段时日，房东和租客们的心情随着气温一降再降。对于全国数十万被长租公寓套牢的消费者来说，这个冬日，或许唯有维权群里的讨论尚能称得上“火热”。但双方并不能在群聊里和谐共处，无数人在群里真诚发问，没有人能给出确切的回答。

不过，双方都排斥“房东、租客各承担一半损失”的方案，一旦有人提出，就会被指责为企业派来的卧底。每一个提议都会被质疑为别有用心，互呛、骂战、劝和、道歉，有人退出了群聊，但还有人不断加入进来。要不要解约？要不要继续偿还租金贷？如何收回损失？无数个问号盘旋在人们心头，迟迟得不到答案。

被蛋壳裁员的蛋壳租客：生活还要继续

红猪没想到“爆雷”的时间来得这么早。尽管这是租住在北京蛋壳公寓的第三年，但他总觉得自己能提前“下车”。

两年前，红猪通过社招进入蛋壳技术部，公司为员工们提供了内部租房折扣。红猪通过公司推荐的贷款平台交了租金，每住一个月公司就返还租金的20%，钱直接打到工资卡上，同时，另一部分资金被贷款平台自动划扣，用于偿还贷款。时至今日，红猪也没有计算过利息。“利率我们都看不到的，因为直接放到租金里了，不可能让你感觉到贷款还有利息的。”

他的精力都用在工作上。在红猪和同事们的努力下，今年1月17日，蛋壳公寓在纽交所上市，成为2020年登陆纽交所的第一支中概股。

但大家并没有开心多久，疫情到来，蛋壳深陷强制房东免租的丑闻，受到舆论指责。在公司现金流趋紧的压力下，红猪被裁员了，员工租房折扣也随之消失。

尽管对长租公寓的商业模式心知肚明，蛋壳的上市公司身份，在蛋壳两年多的工作经历，前两年的顺利“到站”，还是令红猪放松警惕。再加上当时正处于隔离期，蛋壳客服承诺一次性交一年的租金可以省下服务费和维修管理费，还可以返还两个月租金，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红猪还是选择了续费蛋壳公寓。

5月，他交付了此后一年的租金。一个月后，传出了蛋壳CEO高靖被带走调查的消息，蛋壳公寓美股随即触发熔断。不过，这似乎并未对红猪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直到一个月前，身边同样租住蛋壳公寓的朋友退款迟迟无法到账，红猪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终于，在11月20日这天，房东按响了红猪所在公寓的门铃——“蛋壳违约了，合同自动解除，想住下去就把房租打给我。”

讽刺的是，11月16日，蛋壳公寓的微博才发布消息称：“感谢大家的关心和支持，我们没有破产，也不会跑路！请不要信谣传谣！”第二天，在大洋彼岸，蛋壳公寓美股股价暴涨75.18%，总市值达到4.39亿美元。

红猪再回忆起当时的选择：“租金贷的风险肯定是知道的，只是不觉得这个公司会倒，毕竟每天签约的人很多，企业规模不小。”过了一会，他感叹道：“如果当时半年付，现在正好可以下车。”

3万余元的租金用掉一半，剩下的钱在蛋壳的账户上悬而未决。还在蛋壳公寓工作的同事告诉红猪：“一切措施现在都是拖延，蛋壳真的没钱了。”另一位同事则表示公司“可能决定清算了”。

红猪没有精力去维权了：“我没有在维权群里跟他们硬刚的勇气。生活还要继续。”他做好了再给房东一份房租的准备。

用租金还房贷的房东：和租客将心比心

大连的张女士是所有被“爆雷”事件波及的租客们梦寐以求的那种房东，通常情况下，这样的故事仅出现在租客群的“吹牛环节”。

身为单亲妈妈，张女士打工供孩子考研，一套房子出租给城城找房，每月1550元，用来偿还自住房的房贷。尽管如此，在两个月没有收到租金，此后十个月的租金也全无着落的情况下，她还是没忍心强制租客搬离。

8月，张女士的出租房空置下来，她在网上挂出了出租信息，“但是没有一个租客联系我，倒是城城找房一天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对方表示城城找房是全国连锁的国企，资源丰富，张女士的房子会很容易租出去。

疫情之后，张女士的收入骤减，“所有的压力都在我一个人身上，能有把房子租出去减轻经济压力的机会，我当然要紧紧抓住”。张女士没有在网络上找到任何关于公司的负面新闻，为了尽快拿到租金，她同城城找房签了合同。果然，房间里很快住进了新的租客。

张女士翘首盼望着9月30日的到来，那应该第一个月的租金到账的日子。但租金没有来，她联系客服，对方表示“现在是国庆长假，过完节就会打款”，张女士相信了：“总觉得国企不会骗人。”长假过去，租金依然没有来。10月19日，朋友告诉她：“城城找房出事了。”

张女士急忙赶到城城找房的门店，但那里已人去楼空，业务员也进入失联状态，她只好在出租屋的房门上贴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当晚，她终于接到了租客的电话。

小李和城城找房签订的也是年租合同，刚一得知城城找房“爆雷”的消息，就到派出所进行了登记。

张女士这时才发现，和她签订合同的城城不动产有限公司，并不是业务员标榜的国企，而是一家私有企业。张女士本想收回房子，但一看到租客，她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和我儿子差不多大，刷了信用卡付的一年房租。如果他遇到这样的事情，大冬天的被房东赶出去，我也会很伤心，将心比心，真的狠不下心赶她出去，天气也越来越冷了。”

沟通之后，张女士和租客达成共识：“无论房东租客都是受害者，损失不能让任何一方全部承担，也承担不起。”

张女士已经足够善良，但命运仍未眷顾她。

10月末，她在自己的房间默默掉眼泪，被77岁的母亲发现。母亲陪着她着急上火，一周后，老人突发脑梗被送进重症监护室。而张女士甚至很难找到时间陪护她——“我还得挣钱、养孩子、还房贷。”

张女士不敢把这些坏消息告诉儿子，每次通话她只能强颜欢笑。

她把希望寄托在和其他房东、租客集体登记的大连市公安局经济技术开发区分局，“我最希望的是城城找房按合约付我房租，让我还房贷。如果有关部门能给我们开个证明给银行，可以少交或缓交房贷，那也挺好的。”

张女士用一句话概括了他们的境遇：“租客住在房子里战战兢兢，不知道房东什么时候来砸门换锁，房东日子过得苦哈哈，房贷还不上又影响征信。”

3年110家长租公寓“爆雷” 未来怎么办？

1000多公里之外的杭州，小心正是那个在房子里战战兢兢的租客，她身边还有个3岁大的孩子、患有高血压心脏病的母亲和陪她经历这一切的“队友”。一家四口租住在城城找房的公寓里已有一年多。今年8月，为了每月260元的优惠，小心又续签了一年的合同。

一年52000元的租金，再加一个月的押金交给城城找房，才住了2个月，房东就找上门来。小心记得很清楚，那是11月22日的下午两点，房东表示无法联系中介，小心拿出手机拨打管家的电话，也是无人接听。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才”意味着并不是毫无端倪。10月18日，小心收到了一条短信，城城找房要求她更换门锁密码。管家给出的理由是系统升级。10月20日，小心注意到城城找房公众号上发布了一封道歉信，但她并没有意识到这和自己有什么关联。

但此刻，这场一个月前便开始发酵的风波终于将她拉扯下去。房东对她说：“要么5200元一个月把房子租下来，要么搬家。”

考虑了4天，小心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太难了，好几万。”

她和全国数十万长租公寓的客户共同等待着转机的到来。

这两天，租客维权群的成员们都在羡慕身在深圳的同仁，11月25日，深圳市物业管理行业协会在官网发布《深圳市住房和建设局关于做好蛋壳公寓租客稳定工作的紧急通知》。《通知》明确，对已与蛋壳公寓签订租赁合同、尚处于租赁期限内且已足额支付租金的租户，不得通过停水、停电、停气等方式驱赶。城城找房的微博超话里，每位发帖者都在寻求政府对于蛋壳公寓之外的租客增加关注。各个城市密集出台相关规定，但维权群的成员依然觉得未来风雨飘摇。那么，人们究竟要如何维护自己的权益？

央视网就此事咨询了北京京师律师事务所的鹿静律师，她表示：“如果房东跟运营企业签署的是租赁合同，那么，运营企业没有按时支付租金，房东可以解除合同并收回房屋。此时租客只能找运营企业维权。如果房东和运营企业签署的是委托或者代管合同，相当于租客是直接和房东签署的租赁合同，那么租客可以继续居住，房东只能找运营企业维权。”

鹿静律师分析：“租金贷是一种创新的金融收益项目，设立初衷是好的，但是在实际运营过程中，长租公寓运营企业野蛮发展，银行出于利益考量可能也存在监管审核不严的问题。当运营企业盲目扩张，前期投资过大，一旦某个环节资金链断裂就会造成目前的局面。”

根据贝壳研究院的数据，目前，我国由机构管理的住房租赁房源占比约为5%。贝壳研究院依据公开信息不完全统计，2017年至今，陷入经营纠纷、资金链或破产的长租公寓企业超110家，企业产生问题的原因主要分为两类，一是正规经营但因运营不善导致资金链断裂；另一类企业则是以投机动机进入租赁业务，通过“高收低出”“长收短付”的模式来套取资金。

贝壳研究院高级分析师黄卉表示，由于长租公寓企业融资渠道较窄，为了缓解资金压力，不少企业通过租金贷的方式来加速回笼资金，可以在短期内一次性获得大量资金，用作规模扩张或日常运营。租金贷的风险在于，若长租公寓企业经营不善面临资金危机，在租客租住权无法保障的情况下，依然需要承担该租金贷产生的还款压力，租客权益会受到很大影响。

编辑/李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