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冬季》以齐秦的同名歌曲为蓝本，从故事架构到叙事方式，甚至人物设定，都可以看出是对标华语“歌曲电影”的源头之作《甜蜜蜜》。在陈可辛的那部经典中，黎小军来自内地，和一起到香港的李翘相爱。《大约在冬季》中，来自台湾的齐啸遇见在北京上大学的安然，两人皆因主题曲相识，两人感情都因“渣男主”的放弃背叛无疾而终，最终又在主题曲中再次相遇，两部电影有太多相似之处。遗憾的是，《大约在冬季》只勉强学到了《甜蜜蜜》的“形”，远没学到“魂”。

饶雪漫从自己的小说改编而成的《大约在冬季》是一部标准的“歌曲电影”。这种电影最大的特点是用传唱度较高的流行歌曲调动受众的怀旧情绪，希望在集体共情中完成缅怀青春的叙事任务，如《同桌的你》《栀子花开》《为你写诗》《后来的我们》等。事实上，这种类型刚开始确实击中了部分人的内心，也取得不错的票房，不少老牌歌手纷纷转型成了新人导演，更多的老牌歌手也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直到今天，《甜蜜蜜》中对于时代变迁造成的落差感、沧桑感的表现，都是华语爱情电影里做得最好的。电影始于邓丽君“大火”的上世纪80年代，结束于邓丽君猝然离世的上世纪90年代，一首歌串起两种人生，浓缩了一个繁华落尽的时代，展现出一种极强的现实质感。

陈可辛把黎小军和李翘这两个小人物的“淘金梦”表现得非常曲折、真实、细腻，银行自助取款机视角显现的不仅仅是两人的喜怒哀乐，背后折射的更是香港经济的繁荣兴衰，窥探的是一个时代的表情。仅此一点，《甜蜜蜜》就把包括《大约在冬季》在内的模仿者甩出一大截。

那么，《大约在冬季》差在哪？差在“虚假”。

自《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开启国产青春电影滥觞，经历多次迭代升级，闺蜜反目、车祸堕胎、抽烟打架等因盲目跟风早已烂大街，实事求是，饶雪漫擅长的“青春的疼痛”也曾触及这些，但是现在的青春电影已对此避之不及。好在饶雪漫也及时转型，避免了烂俗情节，却仍没有给人耳目一新的故事，更多的是沉溺于一种自我想象的虚假。

比如，安然疯狂迷恋偶像齐秦，但是却买不着演唱会的门票，而摄影师齐啸如同王子一般出现，并赠送她一张门票。安然在演唱会上疯狂站起挥动围巾让齐啸心动，两人约定由齐啸将照片寄给安然，但是安然始终未能等到齐啸的照片，后来二人居然非常巧合地在共同的朋友家里相认。这不就是现代版的“灰姑娘与水晶鞋”故事吗？但是，因为缺乏前因后果，缺乏必要的铺垫，影片没有说服力。

这是电影最大的问题——剧情虚假，环境虚浮。女主角安然人生太过“安然”，除了情感再也没有任何阻力。她没有买票却看得到一票难求的齐秦演唱会；她在担心如何留京时，万年“备胎”于枫就能为她找到报社工作，并拿到北京户口；她要离开报社创业，就能眨眼间成为全国知名主持人。在时代的巨变中，一般人能有这么顺利吗？一个这么顺利的人物，她的可看性又在哪儿？我们既看不到人物自身的努力，也看不到她作为一个时代注脚的闪光点。

《甜蜜蜜》中，黎小军还要蹬着自行车满大街送花、送鸡，要和李翘在大雨中卖邓丽君的录音带，李翘最后甚至被迫去做按摩女，他们是真正在时代大潮中奋斗过的人。透过他们，我们能真切地感受到时代的风云变化。《大约在冬季》也想通过歌曲的变化表现时代，也想要通过后海、卤煮、老音像店表现北京风貌，但可以明显看出一种局促，因为从来不敢有全景，即使这样，人物的服化道依然过于现代，十分虚假。

还差在哪？“价值观”。

价值观对于爱情电影非常重要，好的爱情电影绝不仅仅只表现卿卿我我、山盟海誓。《甜蜜蜜》中，黎小军是有未婚妻的，他在香港和李翘发生了感情，这是对爱情赤裸裸的背叛，电影并未帮黎小军做辩解，他就是有些“渣”，但是电影很巧妙地在他身上加了傻气，那种“傻”实际上是改革开放后，以内地视角打量香港这座国际化现代都市呈现出来的复杂文化碰撞，是能让人有共鸣的，这多少消解了“不伦”之感。而且李翘后来和豹哥相遇，这两人的情感终于回到正轨，豹哥的有情有义是对黎小军优柔寡断的“拨乱反正”，电影在后半段的价值观就树立起来了，尤其是当李翘看到豹哥尸体上米老鼠的纹身时先笑后哭，将这种感情做了戏剧化的升华。李翘从偷偷摸摸的地下情到竟然有些荡气回肠的生死离别，她真正实现了自我认知和自我成长，找到了女性独有的价值。

《大约在冬季》问题最大的是男主角齐啸。这部电影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渣男”摄影师如何两次抛弃安然。齐啸在遇见安然之前，和模特女友在一起，因为女友渴望职业发展导致两人出现了感情危机，齐啸随后遇见并且爱上了单纯可控的安然。在安然陷入职场排挤，最孤独无援之时，齐啸却回到台北，理由是要照顾中风的父亲，要解决牢房里哥哥的债务问题。很显然，编导一方面站在道德制高点指出是齐啸负心在先，但另一方面似乎要用“孝”来抵消他的不道德感。“爱孝不两全”，这居然是当下最新爱情电影的价值观？

至于后来齐啸和安然又出现反复的纠葛，电影彻底失去了对时代的关照，沦为三角恋的俗套剧。电影中还穿插了齐啸与安然两人下一代之间的情感线。让人奇怪的是，两位新新人类全然没有察觉到父辈价值观的不妥，而是非常坚定地支持，这种价值的轨道就一直延伸下去，一点“回正”的希望都没有了。

要言之，《大约在冬季》踩在了“歌曲电影”风势的尾巴上，它的诞生多少带有市场的计算性，它内里体现出的上世纪90年代爱情童话中陈旧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性，它的价值与手法都已经与当下注重现实精神的中国电影的整体要求有些格格不入，或许这预示着“歌曲电影”走到了降音区。

文/祥子

编辑/弓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