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是16床老太太的护工,比我大一岁,但大家都习惯叫她“小丁”。
我对小丁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她说话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嗓门很大,而她照顾的老太太总在病床上喊:“我痛死了呀,痛死了呀!”小丁听了,便回一句:“又痛死了啊?一天到晚喊痛死了。”语气里有嗔怪,也有些许不耐烦。
我皱了皱眉,心想:怎么能这样对要自己照顾的病人说话?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日复一日的病房相处,我看到了另一个小丁。原来,第一印象往往靠不住,人与人之间的理解,需要时间去验证。
16床的老太太是医院的“老病号”,医生护士都认得她。从他们的闲聊和小丁的讲述里,我拼凑出她的故事。老太太有两个儿子,一个经商,负责医药费;另一个上班,负责她的一日三餐和日常开销。他们每天会来一次医院,但只待十几分钟就走了。真正的陪伴,几乎全落在了小丁身上。
小丁已经照顾老太太三个多月。听说上一个护工不够尽责,出过意外,老太太的儿子辗转找到她。
我渐渐习惯了小丁难懂的河南话,也习惯了她的“大嗓门”,更看清了她藏在粗粝外表下的细致。她精瘦的身躯蕴含着惊人的力量,熟练地给老太太翻身换纸尿裤,能轻松抱起老太太上下轮椅。每次康复训练回来,她都耐心地为老太太擦洗,动作轻柔又利落。
每当这时候,老太太便格外听话,安静,仿佛是在享受着小丁对她的照顾。
小丁换了几盆水给老太太擦洗干净,又给老太太换了衣服,把老太太抱到床上躺下,给老太太打开小短剧,最后她再风风火火把换下的衣服洗净晾好。
老太太的一日三餐都是儿子点的外卖,花样翻新,看得出花了心思。医生护士都说老太太的儿子孝顺,可我却在心里想,孝顺的标准是什么?是付钱,是点餐,还是陪伴?用餐时间,小丁总是先伺候老太太吃完,擦净脸,才顾得上自己。这份在旁观者眼里日复一日的坚持,让“责任”二字有了具体的模样。老太太的呻吟成了病房的背景音。“我痛死了呀”的呼喊起初令人不适,后来竟成了某种让大家微笑的默契。我说:“老太太还挺可爱的。”哥哥却一针见血:“哪里可爱?分明是可怜。她心里多么委屈啊,生病了住在医院,没有亲人陪伴,所以她才哭天喊地。你看她儿子一来,她就安安静静的。”这话让我怔住。望向病床,小丁正在给老太太拍背,动作熟练得像对待自己的母亲。
在这个充满消毒水味的空间里,一个拿工资的护工,成了最像女儿的存在。
小丁不是完美的护工,她偶尔会不耐烦,说话也直接,但她比谁都清楚老太太什么时候真疼,什么时候只是想要人陪。她像一块粗糙却坚实的石头,稳稳托住老太太摇摇欲坠的晚年。
文/淡淡淡蓝
编辑/刘忠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