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香港电影在警匪、爱情类型片中裹足不前时,张家辉却在电影《赎梦》中驾着一辆醒目的红色午夜出租车,载着“情绪病”的故事闯入观众视野。摒弃鬼神,拒绝贩卖绝望,他用梦境这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现实的创伤。将于8月23日上映的《赎梦》是张家辉自编自导自演的第四部电影,这位自称“毫无导演野心”的电影人,却展现出近乎偏执的投入。近日在接受北青报记者专访时,他笑言自己常在片场“精分”——前一刻还在严谨调度灯光,后一秒便化身癫狂的蔡辛强,“活脱脱的分裂人格”。而这份极致,源于他刻入骨髓的信条:“认真是我的习惯,习惯是我的专业。不认真,我无法工作。”
用“梦境体验”构筑虚实世界
一场离奇车祸,是虚妄还是蓄意?一桩灭门惨案,是自酿的悲剧还是恶果的序曲?心理悬疑电影《赎梦》讲述了落魄夜班司机蔡辛强(张家辉 饰)因意外结识了心理医生文思豪(刘俊谦 饰),然而在看似诊疗的表面底下,却似乎暗藏着二人相互窥心探秘的审视……在不起眼的司机身份“伪装”下,蔡辛强似乎隐藏着自己狠辣的前史,而执意屡次卷入医患漩涡的文思豪,似乎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平息恨意心魔的侵蚀。一系列诡谲异事的突显,究竟是他们对血腥过往的洗涤,还是又一次被推入精心布局的噩梦深渊……影片由张家辉自编自导自演,刘俊谦、陈法拉领衔主演。
张家辉坦言,《赎梦》的创作念头,源于一个颠覆认知的医学概念。“我曾看过一部西方纪录片,里面讲到‘睡眠瘫痪症’——就是咱们民间常说的‘鬼压床’。这让我特别受触动,原来这并非什么鬼神迷信,而是一种有科学解释的病症。”纪录片中,患者描述的“意识明明清醒,身体却动弹不得”的惊悚体验,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不用依赖鬼神元素,照样能拍出直击人心的惊悚感。”
而他自身对梦境的独特感知,成了串联故事的关键纽带。“我不是经常做梦的人,但格外享受梦里那种天马行空、毫无束缚的感觉。”张家辉清晰记得梦中的细碎体验:与人交谈时,对方嘴唇未动,自己却能“听”到话语;想伸手握手,摆出了姿势,却没有真实的触感;就连对话都带着延迟,“你说‘12345’,我或许要从‘4’开始才能听见声音”。这些奇妙的体验让他抓住了一个核心:“人人都有做梦的经历,这是天然的共情支点。”
于是,张家辉将“睡眠瘫痪症”的医学特性与“梦境体验”的主观感受相融合,搭建起《赎梦》的故事框架。“光有医学特性和梦境撑不起一部戏,必须要有扎实的故事内核。”他构思了两个核心角色:一个是被噩梦反复纠缠的病人蔡辛强,一个是接触他的医生文思豪,再用“原生家庭的创伤”等PTSD现实议题,将剧情紧密串联。“我不想拍一部纯粹的惊悚片,更想借梦境的外壳探讨人心—— 比如你心里藏着亏心事,才会对梦里的影子心生恐惧;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很可能会成为一辈子解不开的精神枷锁。”
用细节营造梦境,靠协作出效果
张家辉介绍,“梦”在影片创作中占据核心地位,因此团队在梦境设计上倾注了大量心血。他阐述道,梦境与主线剧情彼此依存、相互补充——电影以大量梦境承载关键情节,而剧情的线索又能在梦境中被发掘;现实中的遭遇,也会在梦中重现。
“不要被梦境内容吓到”张家辉笑说,他希望观众能沉浸式体验影片构建的梦境与现实交织的世界,产生“似曾相识”的共鸣,真切感受到梦境世界的压力、焦虑,以及那些萦绕心头、在睡梦中浮现的执念。
《赎梦》的惊悚感,根植于扎实的细节呈现。“梦境难拍,惊悚感更难捕捉,需要多部门精密配合。”张家辉透露,拍摄主要依靠传统手法精雕细琢:灯光不宜过亮,“要带点模糊感,仿佛真的置身梦中”;音效需精准匹配情绪,“对话延迟、沉闷的脚步声,都是为了引导观众‘代入’角色的感官体验”;剪辑则追求“既反常又有效”,例如场景的突兀切换、节奏的忽快忽慢,以此模拟梦境的跳跃与无序。
耗费最多心思的是“视觉符号”的构建。片中反复出现的苍蝇,让观众颇有战栗感,“它不只是为了制造奇观,更是角色内心阴影的具象化——蔡辛强背负沉重的心理包袱,这阴影如蝇附骨,挥之不去”。而色调设计亦别有深意,张家辉解释道:“刘俊谦扮演的角色回忆中的梦境偏黄,营造怀旧而压抑的氛围;蔡辛强的家因装有灭蝇灯,整体笼罩在紫色调中,既显诡异,又暗示他试图‘驱散心魔’的挣扎;部分场景运用黑白影像,以强化‘非真实感’。”
早在编剧阶段,张家辉就为确保“团队理解”下足了功夫。“抽象题材仅凭文字难以传达透彻。”他的剧本更像一本“素材笔记本”,贴满各种参考图片、标注了细节。而在拍摄过程中,他更鼓励演员即兴发挥。“专业演员一旦深入角色,身体会产生本能反应。这些即兴瞬间往往比剧本设计更具冲击力,我从不打断它们。”
选角要找“对的人”
张家辉表示,《赎梦》的演员都是“为角色量身挑选”,“选刘俊谦演医生,正是看中他‘沉稳低调’的气质。这个角色需要内敛,话不多却心事重重,刘俊谦的气质非常契合。”张家辉透露,他从角色构思阶段就与刘俊谦沟通,前后历时一年多,“他不仅愿意花时间钻研角色,还会主动查阅精神科相关资料,这份认真至关重要。”拍摄时,刘俊谦迅速进入状态,“两三天就完全‘住进’角色里,表演细腻精准,连眼神中的犹疑都刻画到位。”
邀请陈法拉加盟,则源于张家辉对其“渴望突破”的认可。“她外形亮眼,但不愿仅被定义为‘漂亮’,这个角色恰好需要‘从优雅到崩溃’的强烈反差,为她提供了证明演技的舞台。”陈法拉的表现不负众望,“她饰演的妻子,既能与丈夫患难与共,爆发时又极具歇斯底里的张力,情绪层次极为丰富。”
“袁富华饰演刘俊谦的父亲,凭的是深厚的舞台剧功底,能将角色演绎得真切动人;选择许恩怡饰演少女,则是捕捉到了她眼神中天然的脆弱感。无论资深演员还是新人,只要贴合角色、全情投入,我就敢用。”
对于表演的核心,张家辉强调“夸张需合乎情理”,“精神状态特殊的角色,其行为在常人眼中或许‘夸张’,但必须让观众信服‘他就该如此’。”例如,蔡辛强总穿着发旧的名牌西装,因为即便精神失常,他仍执着于维系昔日的体面;刘俊谦的角色紧张时会反复摩挲袖口,那源于他幼时对父亲的记忆,是一种潜意识的依赖动作”。张家辉本人饰演蔡辛强时,还会有些“肢体僵硬感”,“以此模仿睡眠瘫痪症患者的身体紧绷状态”。
创作初心:不追热点,只拍“该被看见的”
电影《赎梦》是张家辉第四部自编自导自演之作,他剖解人性暗渊、构筑悬疑迷宫,还亲身塑造角色魂魄。然而张家辉坦言,自己执起导筒并非出于“野心”,更多是一种无奈:“《赎梦》这类涉及原生家庭的故事,罕有投资,那我就自己来,总得有人去做‘难启动’的事。”
他希望通过电影唤起人们对“情绪压力”的重视。“当下似乎给人一种‘身边有情绪困扰者变少’的错觉,实则不然,情绪困扰同样属于精神健康范畴,压力、人际、工作皆可诱发。”他忆起儿时目睹邻居因此遭歧视的经历,“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欺辱他,其实他需要的只是理解。”因此《赎梦》中的人物,皆非“非黑即白”:蔡辛强可怜亦可悲,文思豪无辜亦挣扎。“我想让观众理解‘他们何以至此’,而非简单贴标签。”
对于市场反响,张家辉态度淡然,“我不懂票房,也难料观众喜好——前些年以为警匪片吃香,结果不少折戟;以为爱情片当道,如今也未必。”他唯坚守一点:“讲好故事,在艺术表达与观众感受间求取平衡。《赎梦》的节奏明快,因为‘不愿赘言’;摒弃鬼神,为了以科学视角诠释惊悚;融入商业元素,则深知电影需娱乐大众”。
“身为演员,我渴望挑战多元角色;作为导演,我执着尝试不同题材。”张家辉笑称自己“停不下来”,“我很难放松,无论何种身份,标准唯有一个——认真。不认真,演不好戏,也拍不好电影。”作为导演,他也在不断精进,在《赎梦》中,他刻意精简冗余对白,这种对叙事效率的追求,是他面对短视频时代的主动求变。
而张家辉的“认真”,最终让《赎梦》成为一次勇敢的实践:以科学视角解构惊悚,在娱乐观众的同时,深刻揭示了那些盘踞于梦境与现实夹缝中的心灵困境。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肖扬
编辑/刘忠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