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财经东京11月24日电 在日本，形容力气大人们会说“力大如熊”；去危险的地方会被比作“进入熊笼”，管贪睡的人叫“冬眠的熊”；日本还有很多以“熊”命名的人名地名，比如熊本、熊谷、熊野，熊本县、熊野古道、熊取町等；丰富的民间故事和艺术形象中，也处处可见熊的身影……

这种根植于日本文化深处的“熊元素”，见证着这个岛国与熊类漫长的共生历史。然而近年来，这种微妙的平衡开始被打破，一场关于生存空间的博弈正在激烈上演。

日本南部九州地区福冈市的一家“熊本熊”咖啡店 新华社资料图

“熊出没”：消灭还是保护？

栖息在日本境内的熊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北海道棕熊，另一种是亚洲黑熊。据日本环境省统计，从1978年到2018年的40年间，随着野熊数量的增长，熊的栖息地面积增加了一倍，占据日本国土面积的六成以上。全部47个都道府县中的34个都有熊的分布，数量多有增加趋势，且活动范围越来越接近人类生活圈。甚至在札幌市、仙台市等大城市周边，熊的身影也愈发频繁。

由于人类需求、社会观念、人熊关系等变化，日本对待熊的态度也经历了显著转变。

一位小朋友在日本北海道昭和新山熊牧场看熊

从明治时期到20世纪80年代，日本将熊视为威胁和害兽，采取积极剿杀政策。1966年还专门设立“春季野熊驱除制度”，以获得更多森林资源和土地开发空间。20世纪70-80年代，棕熊等多种野生动物的数量大为减少。但从1990年代开始，随着全球环保意识觉醒和《生物多样性公约》的影响，日本对熊的态度也从根除转向保护，熊的数量因而开始回升。

90年代中后期起，野熊在农田出没、破坏作物的情况增多了，2000年以后更是频繁出现在街市，越来越多侵入人的空间。

2023年，仅秋田县就发生了3723起熊类目击事件，70人受伤，创下有统计以来之最。邻近的岩手县也有49人受伤，这两个县的受害者人数占到了全国的一半以上。

人们对熊的恐惧又回来了。有专家断言“人类和熊的生活圈已经重叠”，更有甚者预言，“如放任不管，日本列岛将变成‘熊的星球’”。

为何“越界”？

“我是一只生活在秋田市里山的亚洲黑熊，人类称我们为‘城市熊’。去年我喜欢的山毛榉呀、橡树呀结果很少，我只好下山寻找食物，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人类居住的地方。但这里几乎感觉不到人的气息，似乎很安全，于是我便住下了。”日本媒体的一篇报道以熊为第一人称讲述了它们因何成为不速之客。

另据新潟县分析，熊也很喜欢吃柿子，他们认为当地熊越界有四成是因为柿子。不管是橡子还是柿子，如果寻找食物的理由只占几成，其他还有什么呢？

许多专家指出，问题的根源在于“里山的衰退”。里山是指位于自然和城市之间，由村落、农田、水塘等构成的地区。可以理解为日本的田园风光。

日本东京都武藏野市JR电车站的“熊出没注意”警示牌 图片源自网络

原本里山将熊与人的活动范围分隔开来，相安无事，各过各的日子。熊警惕性很强，即便偶尔下山也很快会返回山林。但随着少子化、老龄化和乡村人口外流加剧，农业和林业等活动急剧减少，人类在此区域影响力不断减弱。里山作为人熊活动分隔界限日益模糊。

2020年，日本城市以外地区的人口约为3900万人，相比1980年的约4700万人减少了两成。以秋田县为例，其人口减少率连续11年位居日本之首，2024年更是跌破了90万人，可以说是全国范围内缓冲地带消失最早的地区之一。

人口减少的同时，村落数量和规模也持续缩小。根据日本总务省的一项调查，与2015年相比，2019年人口过疏地区村落数量减少349个（0.6%），人口减少725590人（6.9%），村落平均人口从169.3人下降到158.4人。

秋田县北秋田市一位70多岁的老猎人说，村里打猎的只剩下5人，“感觉山在逼近，村落在变小”。

而生态专家、东京农工大学教授小池伸介的表达则是，人类对居住区管理不足，数量增加的熊则在扩大其活动范围，“人类社会的各种问题通过熊的问题表现出来。”

如何“共存”？

近年来，日本各地都在想方设法应对熊患。

一度备受滋扰的长野县轻井泽町似乎找到了应对方法，过去10年里居民区没有发生过一起熊伤人的事件。轻井泽将整个地区划分为市区、缓冲区域、森林区域三个部分，聘请专业非营利组织管理熊类活动，防止其越过缓冲区进入城镇。专业人员在捕获的熊身上安装GPS定位器，并编号命名每只熊，长期观测记录熊的活动踪迹，性格习惯。一旦发现有熊越界到缓冲区，就携带受过专门训练的熊犬前往驱赶，久而久之使熊认识到，哪些地方是不能去的。

日本长野县轻井泽町实时显示熊出没情况的网站截图（上面标注了最近一段时间熊出没的地点、时间、熊种群名等信息）

有专家指出，轻井泽通过长期投入取得了理想的效果，但这对资金、人力要求很高，很多城市不能在野生动物身上花那么多钱。

北海道的探索似乎也花费不菲。140多年前曾有“食人熊”出没的北海道札幌市东区近年再度发生熊伤人惨剧。为此，当地有电气围栏制造公司提出了一个“大胆”设想：在石狩平原和北部山地之间设置总长100公里的电气围栏，“就像中国的万里长城”。据估算，这项工程造价将达到10亿日元。

实际上，早在2006年，频繁有熊出没的北海道知床半岛斜里町就在宇登吕地区设置了4公里长的电气围栏。围栏启用后一年内，熊的目击数从原来的49起骤减至5起。

尽管围栏办法已被证实有效，但工程建设费、设施维护费、电费对地方来说是不小的压力。目前该公司与北海道大学已联合向日本环境省提出了项目计划。他们表示，这个项目不仅仅是建造一道防护墙，而是要创造一个具有经济效益的缓冲带。例如设置隔离带后，采用放牧方式替代日益高涨的进口饲料，将畜牧业饲养成本减少30%-50%。不过即便进展顺利，预计该项目也要到2050年才能投入使用。

除了驱赶和隔离，适当消除也是一个不得已办法。兵库县以植入芯片的方式对捕获过的熊进行标记，进而推测2023年有超过800头熊生活在该区域。兵库县森林动物研究中心认为，当地熊群的繁殖能力已经恢复到较强的水平。从生态平衡角度考虑，虽不能盲目捕杀，但应将数量维持在可管理的水平。基于调查结果，兵库县于2016年开放了狩猎，并在次年决定在距离市区200米范围内加强捕捉力度。

如此看来办法似乎不少，然而有专家指出，里山地区人迹愈发稀少，地方恐难以独立完成所有防治工作。种群摸底、隔离设施、专业人员培养等均需投入大量资金和人力，然而日本环境省2025年度申请的熊类相关预算仅有约6亿日元。

一些专家建议，日本应将这一问题上升到国家层面统筹解决，在制度设计、人才培养、预算支持等方面做出更多努力。

“熊造成的损害与自然灾害相同，预测和准备以及采取灾害预防措施很重要。”小池伸介说。

今年4月日本环境省将熊类指定为“特定管理鸟兽”，为各都道府县的应对措施提供支持。同时推进法律修订，在特定条件下允许市区内使用猎枪。

人熊的生存空间博弈仿佛才刚刚开始。 （记者欧阳迪娜）

编辑/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