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知|《伏生授经图》:纪念为书而生的人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4-10-20 11:00


(传)唐·王维《伏生授经图》卷(局部)

提起王维,很多人最先想到的可能都是唐朝诗人,其实,王维不仅是诗人,还是画家。正在故宫举办的《大道之行——儒家文化特展》上,就有一幅据说是王维所画的《伏生授经图》,只展出27天,10月27日就要更换。

作者王维,这是据谁说的呢?据宋高宗说的。

砚台和毛笔

看,画心右上角外侧的前隔水绫上有一竖行字,那是宋高宗赵构题的“王维写济南伏生”(其中,“写”即“画”,但意思比“画”高级点,强调以画笔写意而不只是画形)。这幅画作者真的是王维吗?不一定。不过,高宗的七个字至少提供了两个信息:一是,画中人物是伏生;二是,即便这幅画不是王维画的,至少也证明它很古老。

伏生是什么人?现在了解他的人不多。伏生是济南人,做过秦朝博士。这个“博士”跟现代的博士不同,是一种给皇帝做顾问的官职,由博学多识的大学问家担任。就是在伏生做秦博士时,秦始皇下令焚书,把他不想让人们看到的书都烧掉。《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其中,“诗”就是《诗经》,“书”就是《尚书》。所谓“弃市”,就是在闹市执行死刑并暴尸街头的一种刑法。在闹市当众杀人,可以威慑百姓,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按焚书令,谈论“诗书”尚且要“弃市”,何况私藏?

伏生眼睛

但是伏生把一本《尚书》藏在了墙壁内。《尚书》是中国上古历史、政事文献汇编。《尚书》是儒家的核心经典之一,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这么重要的典籍却要被焚烧,有识之士肯定都会痛心疾首。尽管如此,冒死保存却需要极大的勇气,并不是谁都能做到。伏生此举,就像为中华文化保存火种一般。

后来,天下大乱,伏生流亡在外。直到汉朝平定天下,他才得以回去找他藏的《尚书》。经历战火之后,伏生只找回了二十九篇,数十篇都丢失了。

于是他就在齐鲁一带教授《尚书》。汉文帝时,朝廷征召研究《尚书》的人,听说伏生会讲授《尚书》,就打算召用他。可是当时伏生已是九十多岁的老人了,不能远行到京师去,于是汉文帝就派晁错前去向伏生学习。晁错学成归来,最后也升为博士。

小瓶和小卷

明代画家杜堇也画过《伏生授经图》,画中老者是伏生,旁边的女子是他的女儿羲娥。因为伏生年纪大了,口齿不清,伏生就让女儿在一旁代为传话。正在案前书写的那个人是晁错。

现在我们来看“王维”的《伏生授经图》。此图中只有一个老者,自然就是伏生了。他右手持卷,左手指点,显然是在向对面的人做说明。不过,对面的人物并未画出。有人说,也许因为画卷古老,对面的画面残破,所以那部分被裁掉了。不过,对面无人似乎更好,想象空间更大,丝毫不影响画意。下面我们来细读画面。

与杜堇画的伏生相比,这个伏生形象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瘦。而且,是那种高龄老人的瘦弱,可想而知,他走起路来都颤颤巍巍的。伏生为晁错授经时已九十多岁,因此这个伏生形象更符合实际。

他头上戴的是葛巾。东晋陶渊明曾以葛巾滤酒,葛巾是表达隐逸、率真的文化符号。伏生披着纱衣,纱轻而薄透,似乎表示伏生老弱,乃至不胜厚衣。画中,伏生右肩纱衣已滑落,显然,是由于他持卷向人展示所致。他身体左倾,头也左偏,似是为了避免纱衣全部滑落,或似是表示刚才侧头看卷上文字,而此时看向对方并给予讲解。

书帙

伏生穿的内衣很有意思,两根细带连着一个“抱腹”(肚兜)。这个小肚兜给人感觉有几分童真。右侧肩带与右侧纱衣一样,也从肩膀滑落。纱衣与肩带的滑落共同强调了伏生出示书卷的动作。

伏生将前臂全搁在几案上,好分担一些他前倾身体的重量。那几案两头有翘头,四根弧形曲脚,案面较单足几宽阔。案面右边是一方砚台、一支毛笔。砚台形状不规则,或是以寻常河石打磨而成,能用即可,不求规整和装饰。砚台侧面有两根木条露头,可知是砚台的垫木,这个细节说明画家应是按照日常现实砚台的摆放习惯而画。画家画伏生的手、脚,都长得夸张。他的脚趾对着一小瓶、一小卷。小瓶有盖,盖顶有钮,或许是注水用具;小卷可能是包裹毛笔用的“笔卷”。几案右前方地上是“书帙”,也就是书卷的外套。卷帙内衬的竹条隐约显露——再次体现出画家对细节刻画之认真;从侧面可以看到卷帙包裹了若干书卷。伏生坐在蒲团上,看样子蒲团应是草编的。

总之,画家以扎实的细节描绘,刻画了一个生活朴素、身体羸弱的老人形象,单以形象塑造而论,已经很成功。但不止于此,画家笔力有余,他像是不费多大劲儿,就画出了伏生的专注眼神,画出了伏生眼睛里透露的殷切希望。作为肉身,伏生已濒临老朽,但有了眼神,伏生就焕发了光彩。他的舍身护书、竭力传书的意志,照亮了中国士人的精神世界。

王维被后世奉为文人画鼻祖,遍寻画史,最适合画文士楷模伏生的画家,似乎只有同为文士亦是画家的王维最为合适,大概因此而把《伏生授经图》归于王维名下。

无论真正的作者是谁,中国画史上能有一卷《伏生授经图》流传,已足以令中国人欣慰。古时有不少画人物的名家,比如阎立本画高贵的帝王将相,张萱、周昉画美丽的宫廷仕女,吴道子画非凡的神仙,但毕竟有人画了不高贵、不美丽、不神奇的老人伏生。他身体虚弱而精神坚强的形象,迄今仍使人感动不已。

文并供图/田玉彬

(作家,学者,清明上河图研究会顾问)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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