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艾浓:凉粉奶奶
汪迷部落 2024-08-09 16:00

凉粉,是扬州居民餐桌上不可或缺的冷菜之一。尤其夏天,吃凉粉的习惯,就如每天要吃老鹅,堪有一比。

凉粉的原料大部分是豆类、薯类及许多水生植物。本土凉粉常见的如山芋粉、豌豆粉、蚕豆粉、绿豆粉。如今,市场上也有蕨类、葛藤等新型食材制作的凉粉。

80年代进城,算来有些年头。单位在南门大街附近,亲身领略街区的繁华与热闹。南门大街是扬州现存最早、历史文化遗存最为丰富的一条外街,它和运河之间也有着切不断的联系。那时候的南门大街,有很多店铺、作坊,可谓热闹非凡。商铺里所有的日常用品,都是平常百生活所需,如布店、裁缝店、药店、菜场、百货店、照相馆、酱菜店等等,真是应有尽有。

夜晚的南门大街,更是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地摊上,卖针头钱脑、时令瓜果、帽子鞋袜、蚊香蒲扇等。那卖冰棍的,自行车后坐上用废旧胎捆绑的大白箱子,里面用厚厚的旧棉被压得紧紧的。“冰棍!冰棍!有奶油、绿豆、赤豆啊……”敲的敲,喊的喊,声音是一浪高过一浪。还有很多小吃摊,诸如糊辣烫、煎饼、炸臭干、炸油端子等。另外,卖凉粉的摊位不在少数。

在凉粉大军里,最醒目的,要数一位70岁左右,矮矮的个,团团的脸,齐耳短发间由两根小黑夹子,点缀得体,银丝不乱。我管她叫凉粉奶奶。

凉粉奶奶,上穿银色(旧时,老年妇女在旁边纽扣子的大襟褂)古色外衣,一条青布围裙得体系在腰间。下穿黑色府绸裤子,脚穿一双带达绊子的布底鞋。站在桌子跟前的她,干净,利落,一脸微笑。

凉粉奶奶的摊位,就是一张简易的长板搁置的桌。桌子上,两大坨凉粉像“宝塔”、像“小山”一样,软软的,透透的,弹弹的。一块四方型洁白的沙布,适宜地盖在上面。左边,一摞子干净的小瓷碗,反扣在桌上。同样,上面也蒙了层沙布。一大碗清水里,放着凉粉刨子。右边,是一个方形饼干罐(放钱)。身旁,一张矮小的四方小桌,桌肚里放了几张小爬爬(方言,距地面不到尺高的四爪小凳),桌中间搁一个筷竹筒,好几个玻璃调料瓶,除麻酱醋辣油外,香菜、葱花、蒜泥、剁椒,还配有几种咸菜丁,如榨菜、胡萝卜、乳黄瓜、大头菜、什锦菜等,各取所需。另外,一大桶清水,一瓶开水,便开启了夜市的迎来送往。

每天晚7点以后,凉粉奶奶按时摆摊。她把需要家伙什归置妥当后,先用带来的塑料瓶里的水,再取出毛巾,将自己的手冲洗擦试干净,然后放两三个小碗出来,刨满凉粉丝,应对着措手不及。有时,会一来就是好几个客人。

经常的隔山岔五,宿舍只要有一人提起,其他全都呼应。与其说是去品尝凉粉,还不如说去看凉粉奶奶刨粉的样子。最喜欢她不急不慢,一手拿刨子,一手扶着那重重的大坨子。一个不锈钢洞眼凉粉刨,拳头大小,将小把手套在手备上。刨凉粉时,如果用力不匀,刨出来的粉丝就会长短不一、粗细不均。如果只停在一处多刨,久而久之,凉粉坨会凹陷、断裂。每次看凉粉奶奶以刨四周为一转,直到最后只剩下如陀螺般大小,它还是能稳稳当当立在桌上。别说,得要点真功夫。

在凉粉奶奶那吃凉粉,不仅会感受她吃苦勤劳的精神,还有奶奶身上散发出来的向上、柔软与慈祥。去的次数多了,旦遇上客,我等小伙伴们都先退让,待奶奶忙完一阵,我们一边吃,她边与我们谈年轻时的自己,谈年轻时做的工作。当然,少不了要谈熬制凉粉的复杂与辛苦的过程,虽说如此,那是她最得意的事。

当凉粉变成丝放进碗里,产生了空隙后,自然就会磊得高高的。接过奶奶递过来的小碗,端到调料桌旁,个人喜欢香菜、蒜泥、酱醋,再来点咸胡萝卜丁、榨菜丁,还有必不可少的乳黄瓜丁。将筷子插入碗底,然后往上一挑一抖,再一挑一翻,此时的凉粉与调料,几经这么一番动作,相互间已完全融合。最后,再撒几滴麻油,稍稍搅拌,吃到嘴里,那滋味叫一个软糯,清香,消暑,凉爽。

有一次,一顾客不小心连将碗连粉掉地上摔得稀碎,凉粉奶奶急切上前,抓住那人问道:“没划破手吧?小姑娘!”看看没事,转身重新刨粉、调制,热情地将碗递了过去。

有时,相邻糊辣烫摊位上的顾客也跑来坐在她的小凳子上,凉粉奶奶不急不恼,总是微笑着说:“不要紧,不要紧,你坐就是了。”说来挺怪,每遇这种情况,连凉粉奶奶的顾客都争相让出座位。另外,不管旁边的摊位叫卖声有多高,她老从来都是不声不响,而她的光顾率和回头率,却总是最高的一个。来她这里的,有从城东,或郊外,哪怕是站着,就为能吃到她亲自刨的那碗粉。

多年的城市生活,胃口不壮且又挑嘴的自己,地摊上的东西,确实没怎么吃过,唯南门大街凉粉奶奶那,还真没少光顾。一直以来,无论过时过节,特别是夏天,需要应景应气候吃凉粉的时候蛮多,也曾在超市买过一些调制好的粉皮或粉条,其中,有陕北味、有云川味、有东北味的,这些,都不大容易接受。甚至,从凉粉奶奶现象,悟出一个简单道理:别看这么一道既不起眼,又普通至极的小吃,老百姓认准的不仅是人品,还有实实在在的口碑。她既是城市的记忆,更是一个时代的剪影。或许,这只是个人情结。但可以确定的,凉粉奶奶那种地道的纯手工制作的味道,可能有模仿,但永远无法逾越。

近年来,不知什么原因,常常会独自前往南门大街走一走。现代化的发展与建设,更加科学、完善,更加人文、便捷,更加符合古城形象与要求。漫步熟悉的堤岸柳下,闪烁的霓虹灯影里,旧时的一切,仍依稀可见,怎么也难以忘却。眼前,还是会浮现市井的烟火,街心的喧闹;还是会想起,那些操着不同口音的吆喝、叫卖;想起各式各样的练摊画面;更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位满头银发、慈祥又可爱的凉粉奶奶。

(2024年6月19日写于扬州)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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