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红（古典文学教授）

《梁书·孝行传》中有个叫庾黔娄的人物，是著名孝子，还是个清官。该传记载了一个有意思的细节：

“梁台建，邓元起为益州刺史，表黔娄为府长史、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及成都平，城中珍宝山积，元起悉分与僚佐，惟黔娄一无所取。元起恶其异众，厉声曰：‘长史何独尔为！’黔娄示不违之，请书数篋。”

庾黔娄的上司、益州刺史邓元起是个颇有些跋扈的武人，出身寒微，跟随以后成为梁武帝的萧衍征战起家。打下成都后，邓一看城市富庶，府库珍宝堆积，志得意满，豪气陡生，叫来文武众部下：弟兄们，钱财珠宝随便拿，喜欢啥拿啥，想拿多少拿多少！

那个场面我们遥隔一千多年也能想见其热闹和混乱，满眼贪婪的喧嚣中，偏有一人安安静静站在一旁不动手，邓元起一看，是自己颇看重的刺史府长史庾黔娄，立时不高兴：干啥？我的赏赐你瞧不上？你也太特殊了吧？众同僚也不满意：庾长史，天下大家一起打，有钱大家一起花，就你一人清高？你以为你道德多高尚呢？

庾黔娄是个清洁的人，对自己的道德要求比较高。然而时当改朝换代之际，乱世滔滔，兵匪一家，官盗不分，在益州官场这个利益共同体里，太“独”是混不下去的。迫于上司淫威与同僚压力，黔娄不得已，进库房找了几箱书搬回家，表示自己也拿了公物，并不清高异于众人。

到底是熟读过圣贤书，庾长史演示了一次“和而不同”的君子之道：不得罪领导，不以“清廉”刺伤同事，对自己的良心也算勉强交代得过去。

邓元起本来也是能干大事的人，入益州后，任用清廉品行好的庾黔娄和聪明多智的蒋光济，庾蒋二人“并劝为善政”，邓一个草莽英雄，居然也能勤于民事，口不论财色，甚至戒了贪杯好酒的坏习惯，在蜀地百姓中开始有了好口碑。可惜未能坚持多久，邓表弟梁矜孙性格轻佻，一向与黔娄志行不同，乘机挑拨说：“大家都在说益州有三个刺史呢，这样您如何管理部下啊。”邓听谗言多了，越来越疏远庾蒋，政声也就坏起来了。终究因骄横延误军机而下狱，死在狱中。他一死，当年那些大碗喝酒大堆分珠宝的部下一哄而散，只有庾黔娄心念旧恩，亲自去收了邓的尸，买好棺材装殓了，送他回家乡安葬。

庾黔娄不仅品格清廉，在百姓中有好名声，也是位了解官场明规则与潜规则的能吏，为人行事有原则有坚持又能适度变通。邓元起若能一直信任、重用这样的下属，亲君子远小人，也许不至于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吧。

可惜，“也许”永远只是一种兑不了现的猜测。邓的命运，在他打开库门率领益州僚佐任意挥洒珠宝与贪欲时，就已决定了。

2024.7.29

供图/雨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