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周凌:麻 雀
作家联盟 2024-07-28 20:00

口周凌

老太爷活着的时候,一到冬天,雪后,总是嘱咐家人在扫开的雪地里撒些秕谷子,扬场时下风中落下的秕麦粒,最不济也是扬场时最接近麦草的地方,分离出来的各种各样的亲飘飘的草籽。想是把扬场的事情弄到如此精细,饱满的麦粒,较饱满的麦粒,秕麦粒,草籽,一层层分离开来,就为着这场雪。这场雪很大,很厚,麻雀可能要断食了、

老太爷在丰硕的秋天,就为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想到了,雪后可能断了的生计。

那些在树枝上东张西望好久的麻雀,看到撒下的秕谷子,草籽,交头接耳一番,呼啦啦落下,抢着吃起来。雪地里多了一些食客。在断绝生机的日子,能有饭吃,该是天下第一大事。吃饱了肚子,才能清谈,才能发出这样或者那样的牢骚。今天早晨,因为上班,起得较早。天刚亮,原野上一切都清楚了。道路两边的野地里就有了一群群的麻雀,在没有雪的空地里觅食。一群群的麻雀在刚刚升起的阳光里,认真地劳作着,开始一天的生活。天很冷。车窗内,热气氤氲;车窗外,地冻天寒。这些小精灵就在这样的日子里,进行着自己的寻常生活。

平日,只管自己的生活,昏天黑地,不亦乐乎,很少关注我们生命之外的其它生命的状态。这个早晨,忽然就想起了很多。有些是沉淀很久的往事,有些是由时下生命状态产生的杂感。想着,就生出许许多多的枝蔓来。

关于麻雀,我们曾经有过多次的话题。二十多年前,秋收后的地上就很少见到麻雀的踪影了。这和过去大不一样。过去,地里的庄稼还没有收完,麦地里就落着成群的麻雀。我充当过赶麻雀的重任。但是,麻雀太多了,此起彼伏,根本赶不尽。所谓“赶”,也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其情形和稻田里的稻草人差不多,没有实质性作用。

再后来,麻雀就很少见到了。有人煞有介事地说,我们这里的农田里用农药太多,麻雀躲到偏远而安全的地方去了。不知是真是假,总之,鲜少见到麻雀却是事实。还有人说,西去的列车上落满了麻雀,可见,麻雀是奔着西部边陲去了。西部大开发,那片沃土上红红火火,很适宜麻雀繁衍生息。麻雀是很有灵性的动物,哪里适宜于它们生存,哪里就有它们的踪影。

天生万物,都有一席位置。恃强凌弱,把弱者赶尽杀绝,好像不是生物和谐相处的法则。虽然,达尔文先生对生物进化提出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淘汰法则,但每一种物种的存在,其合理性是不容质疑的。在我们中国哲学中,以“德”和“仁”为核心的理念源远流长,在我们心中根深蒂固。无论是四书五经,还是王阳明龙场夜悟,都是满满的悲天悯人,天地情怀。心中无物,道从何来?

老太爷心中有麻雀,所以,才能想见雪天麻雀们的饥寒交迫!

楼市一直在震荡,有些人在楼市间欢欣鼓舞,每天都在玩“最后的狂欢”;更多的人,把毕生的心血攥成风干的模样,也撵不上楼市的飙升。有一种声音说:刚需决定楼市的存在;更有一种声音说,有人在喝普通劳动者的血,滋润自身的肌肤。不管哪种声音正确,“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日子,才是真正的属于劳动者的日子。这样的日子,也是几千年来人们始终追寻和奋斗的日子!

那些躬耕于田野里的奋斗者,和麻雀何其相似?春天嗅到赚钱的讯息,叫上兄弟一帮人吆喝着西去,或者南下。呼啦啦远离了故土,去遥远的地方讨生活。那时候,心中是亮闪闪的梦想,是是成千上万,或者是数十万的目标。这是一年的计划。是风淡云轻的日子里的美好。没有人会想到在外的日子会遭遇风口浪尖,会没有活干,会灰头土脸地回到家乡。疫情时,乡亲们在西口尽是闲着,一闲就是几个月。不仅不能挣钱,还要倒贴人家的伙食费。疫情肆虐,就没了生计。半死不活地熬着。熬不住的人就从住宿地偷偷地跑出来,沿着小路往老家跑。只要跑到老家,总是能吃一口热饭的。几个月的时间,就这么马虎过来了。就像从西口里逃难回来一群麻雀,惊慌失措,不知所以。说起这些,都有些垂头丧气。好在有口气在,明年还可以继续出去。只要出去,总是有些收获的。

老太爷心里有个结。有一个儿子在很早很早时就出去讨生活,是食不果腹的年代里的事情。那件事情说来隐隐约约,在我们心里都成了传说了。老太爷的这个儿子这一去,就没了音讯。隐约听人说在口外一处古城墙根见过,穿着破破烂烂,似是讨饭的模样。那时,正下着雪,天太冷。还没有打听确实讯息,传消息的人不幸死了。是真是假的讯息就此搁置,成了老太爷心头悬着的一个结。雪下着的日子,老太爷总是喜欢静静地看着,给雪地里的麻雀撒下秕谷子,看着那些在雪中觅食的麻雀。

老太爷归天时,嘱咐户族里人家,祖坟里要给未归的儿留个位置,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回来。那位置是一直留着的,在坟头排列的祖坟中,就那一块空着,雪后,那里总是一块空地,有麻雀在空地上觅食。

2022年12月26日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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