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妍
听着《苏东坡传》走在河边,无意间抬头,竟从一绺一绺的柳枝间隙里,看到了月亮。仿佛那月亮单是停在那儿等我,等我闲散游荡了一整个下午,耗得日落天黑,走过那棵树下,脚步顿在一个完满的角度,不偏不倚地向上看了一眼。
而那月亮,还是900年前的月亮。它曾望着苏东坡出生、长大,看他一生浮浮沉沉,22岁丧母,30岁丧妻,49岁丧子,60岁还在被贬谪的路上;它在深夜里,听过他沉沉的叹息声,凝视过他那双无奈却也达观的眼睛,看着他用美食抵御无常;它也看着他度过生命里的最后一刻,看着他的诗词在或太平昌盛或战火纷飞的年岁里流转……它会一直看下去,看得比我们都久。
一直以来,比起好恶,我好像更习惯于用缘分来评判与人或事的关系。和苏东坡就算是极有缘的,他的诗词我很早就喜欢,很长一段时间,都最喜欢那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每每默念在心里,很是畅怀。
今晚同他的缘分,只因那枝梢的月亮,偶遇了耳机里播着的故事。大约很多年后,我都会记得这种心境和处境的隔空映照。
细数起来,人生倒是有很多这样难忘的片刻。
譬如,我曾在一个夜里,漫无目的地,独自在西湖附近的僻静小路上散步,走着走着,眼前忽然就出现了风波亭。那么多写在历史里的凄风苦雨,在映入眼帘的三个字里一下子就有了具体的样貌。
在阳关,我曾遇见一个宁波女孩,两年后,她来我生活的城市出差,我们竟又遇见了。兴之所至,约了在夜里爬山,后来下山的路上,我还摔了一跤。如今我仍然记得摔的那一跤,就像记得彼时不期而遇的兴致勃勃。
赣江边上,曾遇到一个手法笨拙的钓鱼人,每一次甩杆都几乎要甩到旁人身上。但我不舍那一角的江景,于是惴惴地坐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边撕着手里的枇杷皮,一边留心躲他的渔钩,盼着他下一杆能掌握技巧。
还有坐在火车上看《古董局中局》,看到位于岐山的味经书院刊书处那一段的时候,广播里播报:“列车前方到站——岐山站。”
以及,和一个新认识的朋友吃饭,闲谈中从她那儿识得了两个成语:焚琴煮鹤、花下晒裈。她说,见我之前,一直以为“花下晒裈”最后一个字读“huī”。而我,见她之前,没听说过这两个成语。
这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件,但都沉积在了时间的褶皱里。
张爱玲曾写,“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她把这遇见的场景塑造得极美,“春天的晚上,伊十五六岁,立在门后,手扶桃树,穿着月白衫子,望着对门的年轻人。”动人心弦。
其实我们同一切人、事、物的相遇,不都是如此吗?你可以庸常视之,但转念一想,又何尝不是无限时间与无限空间里的巧遇。
你刚好遇见,刚好错过;刚好憎恶,刚好喜欢;刚好擦肩而过,刚好浅浅相交,刚好肝胆相照……一万个诗人里,你刚好识得苏东坡。
你了解一个人,买一本书,进一家餐馆,得一份工作,买一处房子,养一只宠物,坐上一艘船、一班车、一趟飞机,立在一堵墙边,倚着一棵树……以及,打开这篇文章,刚好读到了这里。
一切都刚刚好,刚好发生,然后你成了你,而我是我。
这大约是“此生何处不相逢”的另一番诠释——人生天地间,处处遭遇,处处相遇。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