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要在南方的一个小城开家书店,我劝他谨慎些,他说,赚不赚钱无所谓,关键是想了却心愿。朋友一直想开一家书店,说与顾客们坐在窗边,阳光懒懒地照着,听听音乐,喝杯咖啡,翻几页书,窗台上的花花草草生机勃勃,是多么安静又惬意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我也想要。但我承认,很多时候空有情怀是不够的。读书是生活,而开一家书店就变成了商业。如果不能赚钱,那么音乐、咖啡、几页书、花花草草,也都不存在了。
其实,按照朋友对书店的规划,他开的是“有书的咖啡馆”。读者对购书有需求,喜欢去书店里读几页书,书店就能生存;否则,环境再好,咖啡再香,阳光再暖,花草再好看,也没有用。
小时老家的镇上有一家新华书店,很小,门外有两棵大杨树,夏天知了总是没完没了地叫。书店有狭窄的木头窗户、黑漆漆的木头柜台和整整三面墙的木头书架,架上摆满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果树的嫁接技术》《新华字典》《哪吒闹海》……混乱且拥挤。那时候的书不能随取随翻,只能隔着柜台瞅准了,让营业员拿过来,然后才可翻阅。小人书对我们这些孩子的诱惑远超过其他东西,《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偷拳》《大刀王五》《鹿鸣翠谷》《女娲补天》……它们摆在书架上,每一本都冲我们招手。每次我都是奔着小人书去的,小心翼翼地跟营业员要过来,然后如饥似渴地翻看。这个时间不能太长,否则营业员就会催“买不买?”言外之意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白看。”
可我们这些孩子哪有钱买小人书呢?于是就抓紧营业员催问前的那点时间,一目十行。然后再去,第二天、第三天……一本小人书看完,且过目不忘。几个小伙伴还会聚在一起分享故事情节,查漏补缺,假如出现意见分歧,就派一个人过去“考证”。偶尔有哪个孩子买下一本小人书,也会成为我们的共同财产——村里的孩子全看完一遍,书才会回到它的主人手里。不过看小人书是有规矩的:看书前必须把手洗干净,翻书时手指不能沾唾沫,不准折书页,不可画记号……对待一本小人书的态度,孩子们是虔诚的。有时一本小人书还会传到外村,充分完成它的传播使命。
镇上的那家新华书店,对我们来说无疑是一个神奇的去处。后来我们长大了些,开始读《三国演义》,读《鲁迅文集》,读《发光的人》,全靠着那个小小的书店。书店里新来的营业员很和蔼,只要我们不把书弄脏,她允许我们在书店里泡一天。至今我还记得那个营业员的模样:戴眼镜,扎辫子,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
后来我去县城打工,最喜欢去的地方也是那里的新华书店。如果说镇上的书店是一叶小舟,那么县城的书店就可称作是一艘航母了。记得第一次进去时,我除了拘谨、惶恐与渴望,还有抑制不住的兴奋与绝望——兴奋的是,我认为那里面有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读完的书;绝望的是,我认为那里面的书可能这一辈子都读不完了。
书店里有很多座位,可以坐下来慢慢翻阅,绝不会有人过来赶你走。那时候书店里每天都挤满了“蹭看”的人,他们或坐在座位上,或站在书架边,或干脆席地而坐,一本书就把大半天打发了。
那个新华书店伴我十几年的时光。衣食无着的那段日子里,每天上午我会准时过去,一本书泡到黄昏。沉浸式阅读真的可以让人忘掉饥饿和烦恼,甚至伤痛。我始终认为,书里不仅有知识,有故事,有梦想,还能够疗伤。
那时的人们是喜欢阅读的。只是大概不会有人预想到,手机竟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取代了书的位置。
但很显然,手机不是书,也代替不了书。
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每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都会去寻找两个地方:当地的新华书店和一间安静些的酒吧,唯有这两个地方能让我踏实。再后来我买了房子,有了属于自己的书房,书也多从网上购买,书店便去得少了。而去得少的原因,除了再也无需“蹭”看,更主要的是不喜欢已被赋予了太多功能的书店。
我去过一些小书店,那里面除了读书,还可以喝咖啡,听音乐,吃午饭,阳台上观景,聊天,上网,甚至午休。每次过去,都感觉进的不是书店,而是一个有书的民宿。“买书”和“读书”之外的诱惑太多,书籍之外的附属品太多,让书店失去了原来的味道。这样的书店,买书或者读书的功能已被边缘化,其他的一切才是主题。
书店变成什么模样倒也无所谓,只是似乎很少有人还能够在一排排厚重的书架前,用上大半天的时间,精心阅读或者挑选一本能让自己快乐的书了。
作者:周海亮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