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音乐学院第二任院长赵沨（1916-2001）

◎金兆钧（乐评人）

1997年的夏天，同事告诉我：赵沨让你去他家一趟。

我小吃一惊：我又哪儿惹着老爷子了？

1990年左右，当时提出著名的音乐界“两个怪胎”观点的赵沨先生写了七八篇文章对我进行批评，因为我就属于对流行音乐“泛滥、放任以致怂恿”的一个。曾有同事建议我自觉辞职。

到了1993年，北京市文化局在密云开了一个文化类的研讨会。赵先生也参加了。

晚上的会议上，老爷子叼着他那永不离手的大烟袋开讲。

我听着听着，奇怪起来。

原来他在大讲特讲摇滚乐的文化优点，关键是有的话几乎就是他曾经批判过的我的话，但是娓娓道来，我都觉得比我更有说服力。

我叫上《中国日报》漂亮的记者毛京波：陪我出去透透气。

我对毛京波说：我真服了老爷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才几年，摇滚乐又有好的地方了。

毛京波说：人家什么没见过，再说他叫“沨”啊，可不得跟着风来。

我说：他那脑子我服了，口才也服了。

毛京波却认真地说：其实我挺佩服你的。听说你也不是音乐专业出身，干到现在不容易。还有一个就是晚报的白大哥，你看他也不是专业的，晚报上“昨晚听”写得多好。

他说的白大哥是《北京晚报》文艺部的白宙伟，两年前开始专攻古典音乐圈，天天去北京音乐厅听音乐会，第二天必有一篇“昨晚听”，影响很大。

我笑对毛京波说：不过我们这样的都必须谨慎，不是专业出身的特别要留神不能露怯。我就犯过这错误，一次和三宝聊天把马头琴定弦说错了，三宝笑了半天。

想着这些故事，我去了赵沨先生家。

赵沨先生住在新文化街一个老宅子的后院，正是闹中取静，离中央音乐学院又近。

去了还有一位中年人在。赵沨先生给我介绍：这是王玄迈老师。男高音歌唱家，在武汉歌舞剧院呆过，后来又回到中央音乐学院，刚退休不久。最近有个想法，要编一套大的歌集，找我来做这个总编。

王玄迈先生大概介绍了一下他的想法，也是用“世纪”这个概念，编一套学术性够强的系列歌曲集。原则上就是古今中外全包括。全书分《百年来中国名歌》《中国民歌》《中国影视歌曲·歌剧选曲》《中国人民解放军队列歌曲》《中外少儿歌曲》《外国艺术歌曲·歌剧选曲》《外国民歌·近现代创作歌曲》《外国影视歌曲》《世界合唱歌曲》《中国通俗歌曲》一共十集。

赵沨接着说：这是个大工程，以往还没有过，既有学术价值，也有实用价值。我呢就是把把总，各个分集呢分别聘请一个主编。其他各集的主编基本定了。通俗歌曲这集我想来想去，还得是你。所以特地叫你来看看愿意不愿意参与。

我想了想：非常感谢您的信任，照说我没这个资格。不过我也有些想法得跟您说。

赵沨说：但说无妨。

我说：我知道您有您的原则，您对我的一些观点也不认可。但是如果让我来主编这一集，我想我会考虑到方方面面，特别是一些忌讳。但比如您肯定不看好的两个人的作品还是要收入。如果您不能同意，我就不参与了。

赵沨说：你说吧。

我说：一个是崔健，《一块红布》可以不收，《一无所有》不收是不行的。另一个是罗大佑，他的影响很大，恐怕也得有。

赵沨倒很爽快：既然我叫你来做，就信你能把好关。当然，哪一集都不是一个人几个人说了算。我们随时沟通吧。

最后这套歌集时任武汉新闻出版局局长彭小华担任总策划，赵沨为总主编、总审定，王玄迈、薛范、冰河、廖国瑞为主编，各分卷主编分别为喻宜萱、周小燕、沈亚威、刘炽、吴雁泽、程季华、薛范和我，并分别为每集作序。歌集共收录了国内外歌曲3883首。我主编这套总共收入289首作品，较原选入数量大约删去了四五十首。比其他各集略少一点。

就我个人看去，它基本上实现了“学术价值和实用价值”的设想。

2001年，赵沨先生去世。我写下了怀有复杂心情的几句话：

赵沨先生在通俗音乐问题上的观点是明确的，但从他的文章中和平时的言谈中，我明白他对于当代流行音乐实际上相当熟悉，有些甚至是接近专家般的了解。因此，他的批评你或许可以不同意，但不能怀疑他严肃的学术态度。

在我感知中，赵沨先生最重要的贡献是他对于中国音乐教育所奉献的热诚和精力，他所做的一切不仅化成了历史，也还在他的学生们的身上、在他主持和参与建成的音乐文化事业中存留在我们的生活中。斯人如是，不负平生，也不负时代。

2024.1.30